且不说向阳酒肆掌柜如何受宠若惊,怎样大肆吹捧顾司丞,他们夫妇应下有空去酒肆小住等。
一送走客人,陶心荷立刻冷下面容,将不断暗戳戳揉弄自己手指的大手使劲甩开。
“夫君在哪里学的轻浮做派?”她硬声质问,先发制人。
顾凝熙环顾花厅,虽说不比正房私密,也算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不能再拖了,尽快陈情才是要紧。
他先向着陶心荷方向轻柔安抚两句:“因为我想念娘子,才一时忘情。”然后对穿梭着整理收拾的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先出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晴芳作为领头的,闻言看向陶心荷,见主母先是摇头,方欲出声说请爷见谅,她们还需在厅内忙碌,又见陶心荷咬唇、提气,改了主意,挥手示意她们退出。
五六个下人立即弓身告退,走在最后的小丫鬟颇有眼力见地将大门关上。
“吱呀”声后,就留夫妻二人独处。
陶心荷看着顾凝熙的脸心烦意乱,索性一言不发,背转过身闭目养神,留个背影给他。
反正看不清楚娘子面目,当面和背面对顾凝熙来说无甚区别。
他吞咽两下,喉结滚动,消除些许忐忑,然后一鼓作气,从九月初三在贡院门口见到莫七七开始说起,一路讲到昨日认义亲和巷口辞别。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陶心荷从夫君口中,听到了另一个女子与他相处的情形。听着听着,她不知不觉转过头,专注凝视顾凝熙神情,仿佛想从他脸上印证些什么。
“所以,天上地下,芸芸众生,你只能看清楚这位莫七七的面容?”终于等到顾凝熙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陶心荷喃喃问道,音近哽咽。
这个头点得沉重无比,顾凝熙还是紧抿着唇颔首,鼻端长长呼出一口等娘子回应憋久了的气息。
他心里忽上忽下,回思自己方才描白言语,有无失当之处,柔声补充道:“确实如此,令我十分费解。因此钻了牛角尖,多日来委屈娘子。然而我和七娘清清白白,娘子要信我。”
两行清泪悄无声息从陶心荷眼中滚落下来,颗颗晶莹如豆粒大,挂在腮边欲坠不坠,平添多少楚楚风致。
她一字一顿,艰难重复道:“所以,天上地下,芸芸众生,你,只能,看清楚,这位,莫七七的,面容。”
人的五官只是组合起来,在顾凝熙眼中模糊成一片而已,眼泪还是看得清楚。
极少见娘子落泪,他大惊失色,左右看看一时找不到帕子,笨手笨脚随意甩一下,抓住自己衣袖,疼惜地凑到陶心荷脸颊处,用厚实袖口布料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泪珠儿。
感受着手边布料逐渐濡湿温热,顾凝熙对娘子的痛楚感同身受,他何尝不是为此纠结自苦。
也许认为义亲是最好的办法了吧,这样与七娘距离不远不近,他可以偶尔一睹真实的人物清晰面目,又不致引发误会麻烦。
不知娘子方才听清楚没有,他昨日已经敲定名分,症结已解了。
陶心荷坐在大大圈椅上,双肩紧扣,十指互绞,身姿绷紧到了极点,整个人手脚发冷。
虽然眼泪止不住,幸有顾凝熙衣袖遮脸,倒还罢了。她使劲咬住下唇软肉不松口,甚至尝到了血气,感觉到皮肉被咬破的疼痛,也不许自己发出嚎啕声音。
天意弄人。
她脑中不断盘旋的,只有这四个字。
顾凝熙敏感发现,娘子身周不像今早那般充盈着排斥。
他之前是隔着两张椅子之间的平几,探身举袖拭泪,现在,他轻轻站起挪到娘子身前,微微俯身,试探性、一点一点、缓慢地环住陶心荷肩头,将她侧身搂入怀中。
被动倒向熟悉的、坚实的男子胸口,陶心荷没有挣扎,不自觉放软了筋肉,耳廓恰好贴在顾凝熙心口。听着夫君也在急促跳动不休的心,感受他深重呼吸起伏的胸,她奇异般地获得了些许平静。
两人各自无言,共同消化着情绪。
片刻之后,陶心荷觉得委屈倾泻了不少,泪势有所缓解,唇齿终于放松,脱口而出一个泪嗝。
轻微的“嗝~”声让陶心荷羞赧一瞬,随即想想,这里也没外人,倒也还好。
不知道冤家听到没有,现在的姿势,她又看不到顾凝熙的神情,总不会笑话她吧。
她倚靠着的顾凝熙胸前,已经洇得湿漉漉一大片,余光看去,珠灰衣料变成深灰。
陶心荷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却被顾凝熙误会,以为她要逃开,连忙将娘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用两手捧住陶心荷脸颊,像是捧着一颗心一般,虔诚地托扶住她、包扣着她。
顾凝熙嫌自己弯着腰身说话不便,直接屈膝前后腿蹲下,手在娘子脸上不忍放开,便连长袍的袍角落到地面都顾不得了。
他这一蹲,两人上下对调,陶心荷看他眼睫都根根分明,这个男子得天独厚,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更添仙气,即使一脸狼狈急切,整个人依然闪耀如光。
浓密长睫下,是顾凝熙一双上挑妖丽的狐狸大眼,深看进去,仿佛印着两个小小的自己。然而陶心荷心底明白,叹息着想,他看到的,不过就是个瓦片脸娘子罢了。
顾宁熙仰头,迎着娘子审视的目光,叹息着说:“娘子,你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为夫行差踏错,任你打骂责罚。”
见陶心荷不动,顾凝熙从她脸边滑落下来一只手,就势抓住陶心荷的柔荑,牵引着拉到自己胸前,团起她五指成拳,挺挺胸膛,示意娘子可以粉拳以对,怎么解恨怎么来。
半眯起眼,顾凝熙却没等到什么疼痛,再看去,陶心荷已经变了姿势,用她两手掰下顾凝熙流连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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