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千澜起身。
令嘉却怔怔的。
她心跳好快啊。
是因为哥哥。是因为哥哥。是因为哥哥。
哥哥的指腹,很是粗粝,似乎印在了她的皮肤上。
郗千澜眉尖一挑:“怎么,小公主?还需要我抱你离开。”
“不、不用。”令嘉慌里慌张地跃下沙发。
郗千澜心下一紧,生怕小姑娘醉醺醺的,站不稳当,眼疾手快地攥住令嘉的腰将人按在怀里。
又提醒孙憬然:“孙小姐,稍后我会让赵助理联系令尊,请立刻回家。”
孙竟然咬唇,敢怒不敢言。
郗千澜视线落回怀里,见得小姑娘那张涂抹得秾艳冶媚的小脸,又心烦体躁起来,于是狠着心将令嘉推离怀抱,“自己走。”
令嘉:“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郗千澜没有回答,几步走至包厢门口,又停下脚步,抬手捏住令嘉两腮,低声提醒道:“和同学们说再见。”
令嘉“哦”一声,晕乎乎地朝大家摆手,“拜拜拜拜……我先和锅锅回家啦……”
同学们七嘴八舌。
“令嘉,不是说好了不到十二点谁也不准走吗?”
“哇,令嘉你哥哥好帅啊!”
“令嘉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
郗千澜:“她有门禁。今晚一切消费由我的助理买单。各位尽兴。”
顿时欢声雷动。
“哇~”
“谢谢令嘉,谢谢哥哥!”
“令嘉哥哥太帅了。”
“哥哥,你缺不缺弟弟啊?”
……
引擎低吼,车身猎豹般破开深浓夜色。车窗外,都市霓虹汇成光怪陆离的河流。
……
丽景。
“上楼。洗漱睡觉。”郗千澜声表俱冷。
令嘉:不要。
她攥紧了手指,决心做一条小尾巴。
郗千澜径直走进卧室,扯落领带,并随手解开衬衫顶上两粒纽扣。当他指尖滑向第三颗纽扣时,眼尾余光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动作一顿,随即,一粒、两粒,男人又慢条斯理地将刚才解开的纽扣重新系了回去。
“满宝儿……”郗千澜声音里压抑着微沉的吐息,“回你自己的房间。”
……被发现了。
令嘉索性不再躲藏,从门边阴影里慢悠悠晃出来,大大方方踏进房间。
“哥哥、哥哥……”她一声接一声,尾音拖得绵长。
郗千澜抬眼,脸上没什么波澜:“怎么?”
“你都快一个月没见到我了啊。”令嘉撇撇嘴,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满,“哥哥都不想我吗?”
怎么会不想?郗千澜看着她,没说话。
他推了晚宴,匆匆穿过大半座城。赶至学校时,成人礼活动早已结束,校园里人影俱散。只有晚风拂过梧桐,叶片曳曳作响。
紧接着,郗千澜联系了高颖。从高颖那里得知了令嘉去参加班级聚餐了。于是他拨打令嘉德电话号码,想要确认她的位置与安全。
一个、两个……七八个,全部石沉大海。
男人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郗正庭就在暗处。念头闪过的刹那,郗千澜眯起双眼,嗓音低沉如铁地吩咐赵明铎:“查一查满宝儿的位置,立刻。”
时间在焦灼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仿佛真的过去了一个世纪,终于,赵明铎汇报:“老板,天眼系统显示,徐小姐在忆情酒吧。”
郗千澜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坏丫头。
于是这一刻郗千澜面无表情地开口:“不想。”
下一秒钟,令嘉抬眼。那双眼睛瞪得滴溜圆,小姑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鼓鼓地回敬:“那我也不想哥哥。”
蠢丫头。
又坏、又蠢的丫头。郗千澜无声。
可转瞬不无叹息地想道:他骗来骗去,到头来,骗不过的,仅只自己罢了。
“……想。”他终究还是让了步。
“我也想哥哥!”顷刻间,令嘉的眼睛亮了起来,跃动着滢滢的光芒,仿佛谁撒了把星星进去。
郗千澜在小姑娘那晶晶亮的眼底仔细分辨——欢喜与得意,但更多的是信赖与孺慕。
男人心头窒塞,又恨恨咒怨了一遍:又坏又蠢的丫头!接着倏然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进了衣帽间。
谁成想令嘉亦步亦趋。
郗千澜原本只想拿条浴巾,这下没办法,转而拿起浴袍,犹豫了几个呼吸,忽而又将浴袍挂了回去,最终取出熨烫得笔挺的衬衫和西裤。
“哥哥还要出门吗?”令嘉警觉地问道,“是工作没有处理完?还是要去找翊坤哥哥玩儿?还是说……”她顿了顿,嗓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试探,“哥哥交女朋友了?要去约会。”
小姑娘连珠炮似的提问方式令郗千澜深感头疼,他:“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令嘉不依不饶,满脸满眼都是属于醉鬼的执拗,“哥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郗千澜用力揉按太阳穴:“没有。”
令嘉“哦”一声,那欢喜藏不住地先一步从她弯成了月牙的眼睛溜了出来。她有些羞怯地用小脸抵住郗千澜的胳膊,声音又软了几分:“哥哥,已经很晚了,不要出门了好不好,不安全。”
郗千澜哭笑不得,拿拇指和食指弹她软嫩的腮肉:“你也知道很晚了吗?还不去洗漱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令嘉任性摇头,发丝都跟着晃:“不要。”
他肯定没有数过,令嘉却是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得清楚明白。
他们已经整整二十六天没有见过面了。
是以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倒给哥哥听。
于是在郗千澜推开浴室的门板时,令嘉宛若一尾灵活的小鱼,从他和门框那道狭窄的缝隙滑了进去,抢先占据浴室一角。
“哥哥、哥哥……”
“你不知道,我们年级有个女生跑操结束后猝死了……她真的好可怜……我们每天六点钟到校,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多么辛苦啊,好不容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然后就可以解放了……结果……唉!”
她声音低下去,眼底窝了一汪亮晶晶的泪:“她爸爸妈妈现在每天都要来我们学校门口闹,我撞见过一次,她妈妈直接哭晕过去了,120都来了……真的太吓人了。”
郗千澜心头微软,低声安慰道:“生死无常。”
本该再说些什么。可这里是浴室,空间私密。而令嘉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他则是卑劣的,觊觎她的成年男人。
郗千澜闭了闭眼,藏起两道沉得能噬人的目光:“满宝儿,哥哥要洗澡。”
令嘉浑然未觉男人内心的波澜,只失落地“哦”了一声,忽然之间,眼波移转,粲然一笑道:“那我在外面讲给哥哥听。”
郗千澜简直要被她气笑。
……
令嘉吭哧吭哧地搬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定,便兴致勃勃地讲起李潇逸和三班文娱委员的爱情故事。
讲到政教主任如何放出风声要在食堂严查男女同学交往过密行为,实则却是声东击西,周四下午全校大扫除那节课,他埋伏在操场的主席台后面,将李潇逸和三班文娱委员连同另外十来对小鸳鸯逮个正着……令嘉自己先咯咯笑起来,笑完向郗千澜确认:“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水声淅淅沥沥。
令嘉规律的敲击与执拗的呼唤,声声交织。
笃、笃。“哥哥——”
笃、笃。“哥哥——”
笃、笃。“哥哥——”
水幕之下,郗千澜双唇紧抿,但挣扎片刻,终究败下阵来。伴随着无声叹息,他哑声应道:“……嗯。”
令嘉心满意足,继续声情并茂地讲述。
少女的声线,无孔不入,如柔软的羽毛,一下下撩搔着男人早已紧绷不堪的神经。
一门之隔,郗千澜仰起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浇不灭心头那簇火焰。
想弄哭她,将所有哀戚娇弱的呜咽都吞噬殆尽。
想用指腹碾过那两根纤细的丝带,绷紧、变形,直至断裂,好让那一身雪白无遮无掩地颤栗。
再逼她用那双浸染水汽的眼眸涣散失焦地望过来,一迭声地只喊哥哥。
妄念如野草疯长。灼热的躁动在他血液里奔涌,无论怎么纾解,都顽固地盘踞在四肢百骸。
郗千澜闭上眼,压抑到极致的喘息,终是溃不成军:“满宝儿……”
“我在呢!哥哥。”门外的声音立刻响起,随即又提高了几分,“是听不清楚吗?那我大点儿声讲!”
“满宝儿……”郗千澜又唤了一声,嗓音比方才更加沙哑,尾音里缠绕着难以言喻的渴求。
哥哥的嗓音……
与冯文新的清朗不同,和李潇逸的忧郁也迥异。令嘉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这声音像是被砂纸细细打磨过,钻进耳朵里,会让她脸颊和耳根莫名发烫。
除此之外,她的心跳又变得好快,好快。
还是因为哥哥。还是因为哥哥。还是因为哥哥。
酒意混合着悸动在血管里流淌,令嘉的眼皮沉重得快要撑不开。
哥哥洗澡怎么这么慢啊……她不甚清醒地想着:那就先闭眼眯一会儿吧。
等哥哥洗完澡,她还要告诉他好多事情呢。
比如隔壁班有个男生说喜欢她,比如爸爸妈妈商量着,如果她高考成绩不理想就送她出国读书……
……
后来——
郗千澜在浴室里没再听见令嘉的絮语,以为小姑娘总算乖乖回房间睡觉了。谁知道推门而出,看见她脑袋歪靠着椅背,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郗千澜无奈地摇摇头,俯身想将她抱回房间。然而就在低头的刹那,鼻尖不经意擦过她颈下的肌肤。那温热滑腻的触感让男人动作一滞。
廊灯轻暗,光线暧昧地涂抹下来。郗千澜这才看清,小姑娘睡相实在不安分,纤细的吊带早已滑落臂弯,一段圆润的弧度轻盈跃出衣襟,又调皮地跃入他的眼帘。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纹路,正随着她轻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男人就维持着这个欲抱未抱的姿势,良久未动,只觉方才才在浴室里发泄过的火气,腾地一下,以更嚣张的态势卷土重来,烧得他喉头发紧。
郗千澜连续几个深长的呼吸,令嘉软绵的声音响在耳边,“哥哥……”
令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看清郗千澜的瞬间,少女双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她笑着钻进他的怀里。
哥哥身上有冷冽却熟悉的沐浴露香气。
令嘉心生眷恋。且她醉意未消,睡眼朦胧,大脑无法思考,全凭本能支配行动。
于是她依恋地嘴唇吻着、鼻尖蹭着……抱怨着:“哥,你洗澡洗的好慢啊。”
还是……不够呢。不够呢。不够呢。
根本不够。
郗千澜的理智也在这个瞬间发出崩裂的脆响。
他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握住小姑娘纤细的肩膀,将这块温香软玉从怀中稍稍推离。
令嘉茫然地睁大眼睛,像是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疏离。
今晚这是第二次哥哥推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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