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皎的家在平南巷,长京薄有资产的商人多落户于此。
她三岁那年,爹爹和娘搬来这,花大价钱在巷口栽了一排银杏树,祈望女儿健康平安。
邻里之间无有不称赞的,林家做了一桩惠及后人的大好事。再说,谁不喜欢带有吉利意义的物事呢?
她家的好人缘,大概便是从那时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林皎皎仰头,斑驳的阳光透过深绿色的“小扇子”落到她手上。小时候它们就比自己高,现在她长大了,还是比不过。
我回来了。林皎皎笑着,低声念了一句。
怕人多眼杂,她不敢多逗留,低着头直奔家门。
“爹,娘,二姐,三姐,我回来了……”
拍了几下门,低唤几声,林皎皎拨拉着兽头如意纹门环,紧张地等待着。
半晌没回应。
路过的孩童梳着鹁角儿,着对襟蓝衫,抱着一把糖葫芦,像个散财童子,煞是可爱。
他好奇地瞅着这个脊背挺直的娘子,她看上去好像很难过,就像他前两天被五哥抢走八宝斋新出的荷花酥那样难过。
“小娘子,林大夫和冯娘子去安济坊了,他们家的二娘子和三娘子也跟着去帮忙。大概午时才会回来。你不要哭。”孩子口齿伶俐,最后还不忘老成地安慰一下小娘子。
林皎皎手忙脚乱地抹去眼泪,露出笑模样:“谢谢你,那我再等会。”
孩子点点头,肉肉的小手费劲地抽出一根他的“宝贝”,踮起脚递到林皎皎面前。
“这个可以垫垫肚子,小娘子你拿着吧。甜甜的,吃起来可开心了。”
“哎,谢谢小宝。”怕人拿不住,林皎皎连忙接过。
“别客气。”孩子大方地一摆手,没走两步,耳朵却悄悄地红了。他头一次觉得“小宝”这个幼稚的称呼有些好听。
林皎皎慢悠悠地寻了个僻静地,坐到树墩子上,手里抓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红串串,一口咬下去,外面包裹着的粘柔糖浆应声而碎,山楂的酸甜穿过屏障就冲了出来。
这么些年过去,张记的糖葫芦还是一绝,正正合自己的意。
等林皎皎慢条斯理地吃完十个山楂果,日头已经高悬。她将竹签子丢到土堆里,起身,朝着来时的路走过去。
“三姐三姐,你快点,热得一身汗,还不快点回家换衣服。”还没走到巷口子,林皎皎就听到一叠声的呼喊,童音清脆,一下子打在她心里。
“哎,慢点慢点,别摔了。”低沉浑厚的劝导紧跟着响起,但明显没起到作用。
不到两尺的距离,林皎皎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手拉手的女孩一溜烟从她面前奔过。
”三……”林皎皎快步上前,想要抓住袖子,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无奈地缩回手,转身正对上相携而来的夫妻俩。
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惊诧。林大夫手里提着的药箱“哐啷”地掉在地上,冯娘子抓着自家郎君的胳膊,不自觉攥紧衣袖。
“我……”林皎皎喉头发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一世,自从成为这劳什子太子妃后,到死她都没见上爹娘一眼。
林皎皎私下里猜测是因为她死得痛,怨气重,阎王爷才不肯收她入了轮回,大发慈悲给了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走,回家再说。”
林大夫一身药香,看着温和沉静,却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拉着妻女往家里赶。
林皎皎在后面泣不成声,妆容全花,大抵倦鸟归巢不外如此。
隔着碧落黄泉,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句。
合上沉重的大门,一家五口终是团聚。
冯娘子在林大夫臂膀上掐出几道红印子后,确定了不是白日做梦,当即神色一变,拉着林皎皎慌慌张张地道:“怎么这会回来了,不是说两个月之后才……”
温婉清丽的妇人顿了顿,望着女儿一塌糊涂的脸,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大姐,你回来了啊!”两道兴奋的呼喊隔着老远传进林皎皎耳朵里。
林皎皎接过娘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脸,蹲下身,将两个小家伙报了个满怀。
她离开家的时候她们才四岁,雪团子似的孩子,跟着岁数滚一滚,便抽节到她腰际了。
“阿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两张极为相似的小脸不约而同地撅起嘴,小大人似的皱眉,露出了同样疑惑的神情。
林皎皎一愣,那还能有谁?
林大夫假意咳了几声,掩饰道:“别闹你们阿姐了,去将今日的功课温习温习。”
双胞胎聪慧得很,知道这是爹要支开她们说小话,配合地钻进小书房。
“你这一走就要三年,左邻右舍关心来问,爹也是没办法啊,只好说你嫁人了,夫家在漠北,来回不易。”林大夫眯着眼,轻捻短须,一本正经道。
林皎皎听完解释,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本满溢的伤怀倒是被吹走了大半,只剩轻薄的一层附在盏底。
她爹真乃神人也,一杆子给她支去了十万八千里。
林大夫见林皎皎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满意地颔首。他这哄女儿开心的功力不减当年,甚好甚好。
林皎皎的娘亲没有这二位心大,放下茶水,神色严肃地问道:“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发髻、这衣着,处处透露着诡异。冯娘子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暗地里掐了郎君一把,提醒他不要插科打诨。
林大夫一颤,当场做了个深呼吸,习惯性地闭嘴,默默将掌控权移交给娘子。
民间多有“严父慈母”的说法,她家是掉了个。
林皎皎捂嘴偷笑,随即正色将事情大肆渲染一通,堪比茶馆备受追捧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直叫两位听众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所以,爹爹、娘亲,我们得尽快离开长京,不然叫严家或太子发觉,可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得出结论后,林皎皎口干舌燥,索性一气干了茶水,舒坦多了。
“娘子,不可如此畅饮,只需取盏中四分之一的……”冯娘子下意识地纠正林皎皎的动作,反应过来才发现不合时宜,卡在中央。
林大夫摇摇头,拉回正题:“若真是如此凶险,那我们需要早做打算,当初本是我连累了你们。”
“爹爹,说这些做什么。若不是您,我这条命在不在还另说呢。”林皎皎见不得爹爹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
“不可胡说。”冯娘子一惊,她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几步凑近女儿,轻拍她的背,“娘子快‘呸’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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