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咬着牙,努力让手腕平稳一些。她撑着身体坐起来,踌躇着在纸上落了笔。
——是“亭松”二字。
那时是雪后初晴的天,她与顾云修坐在虞府后院的石桌旁饮酒赏雪。她问及他表字,他道父母未读过书不曾取。
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落在雪上,四四方方的小院里静的只能听见鸦雀啼鸣。她喝了一点酒,有些醉了,便也顾不得那些取表字的规矩,灿灿笑着对他说:“‘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不如就叫亭松可好?”[1]
漆黑的墨在雪白的纸面上溢开,蜿蜒成娟秀的笔画。虞微停下笔,望着最后那个写歪了的松字一点,眉头轻蹙。
许久不曾写字作画,她的手腕已经不稳。虞微恍惚记起冯巳不止一次赞她天资卓绝,妙手丹青。甚至有人以万两黄金为筹求她作画。可如今,她竟连笔都拿不稳了。
笔尖的墨凝在一起,啪嗒一声砸在纸上。虞微慌忙将笔搭回砚台上。可那滴墨已经结结实实地洇进了纸里,顺着那松字一点的外缘,一点一点地在纸纹里流动。
虞微双手局促地放在膝上,有些不安。她偷偷地瞟了一眼顾云修,见他没什么表情,才稍稍放下心来。
顿了顿,她启唇,轻声说:“奴婢写好了。”
顾云修原本正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她写字,见她开口,他便伸手将那张纸扯到面前,不紧不慢地旋了个方向。
嗯,确实是亭松二字。
虞微悄悄打量着他的表情,一颗心七上八下。她不知道顾云修到底想做什么。越是如此,她越是怕自己哪里言行不妥将他惹怒。
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着,卧房里散着舒适温和的香气。但虞微的视线总忍不住落在那层越积越厚的香灰上。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她眼前总能浮现出那盏人骨烛台的样子。
顾云修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忽然挽起袖口,拿起了她方才用过的那支笔。他似乎是在琢磨着该从何处下笔,笔尖悬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挪了好几个位置,才落到纸上。
虞微瞧着他的笔锋,见他以那松字一点为起势,新写了一个字。
顾云修的字写的极好,笔锋凌厉洒脱,矫若惊龙。因冯巳嫌她画上的落款写的不够潇洒,她还曾央过顾云修教她写字。只是怎么学,都学不得他半分韵味。
随着他手腕的起起落落,纸上慢慢现出一个工整的“瑜”字。瑜字起笔的一横和松字的最后一点连在一起,竟出奇的自然。
虞微懵怔了片刻,眼眶忽地有些酸。瑜是她的小名。因与虞同音,又有美玉之意,母亲便择了这个字作她的小名。
“阿瑜,阿瑜。”
从前母亲最爱这样唤她。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也总会站在书房门口温和地唤:“阿瑜,过来。”
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叫虞微的小名。自虞家出事,她的父母兄长都已亡故,几个妹妹流落在外,至今生死未卜。这世上,再无人会唤她阿瑜。
一想到这些,虞微的心口便像针扎一样的疼。她望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父亲母亲,不去想几个兄长和妹妹的笑脸。
顾云修看着她不断颤抖的眼睫,早已看出她在忍着哭。可他知道虞微是不会哭的。她是极骄傲的人,骄傲到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落下一滴眼泪。
他突然觉得十分烦躁,重重搁下笔。被墨浸透的狼毫跌在纸上,毁了刚刚写好的字。
虞微吓了一跳,她还未从那股凝重的情绪中缓过来,眼眶泛着些红,一脸懵懂的错愕。
顾云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强逼着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些易怒的情绪暂且赶出去。他看了虞微一眼,伸手将桌上的宣纸扯下来,折了几折丢进香炉里烧了。然后他才开口:“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吗?”
他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之后又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入宫得见太后,成为辅佐新帝的帝师。这些,她都毫不关心么?
虞微仍旧懵怔着,眸中的错愕甚至更深了几分。她自小便被称赞聪慧过人,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顾云修的意思。
她只是一个低贱下等的宫婢。这样的身份,怎么敢向帝师问话呀?
她愣愣看着顾云修,张了张口,一句话也答不出。她明显地感受到顾云修的眸色阴郁了几分,脊背顿时倏地蹿上一股冷意。
“大人……”
虞微正要胡乱说些什么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忽听顾云修冷笑了一声。
“呵。”他蜷着眉心,不耐烦地嘟囔,“没良心。”
声音又低又小,虞微一个字都没听清。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什么?”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冷风呼呼地从门缝里吹进来,她轻柔的询问声淹没在风里。
墨珏抱着一件厚实的宫裙走过来,向顾云修禀话:“大人,衣裳拿来了。”
顾云修抬眼,伸手指向卧房里侧的小隔间:“带她去换衣服。”
这件宫裙是锦绣阁今年冬天新制的样式,用料上乘,是专门给宫里有些地位的女官们穿的。虞微曾见瑶女官穿过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一件是粉的,而这一件却是浅绿。
和太后身边的女官穿一样的衣裳,她可不敢。
虞微急急张口想要拒绝,却被几声敲门声打断。一个侍卫站在门口,高声禀话:“大人,钱尚书来了。”
“传。”顾云修淡声吩咐。
那侍卫应声去请人。虞微见状,知自己不好再留在此处,只好匆匆道了一声“多谢大人”,随墨珏进了隔间。
*
钱远州今日是带着一箱子黄金来的。
黄澄澄的金子装在上好的木箱里,摆在顾云修面前。钱远州搓着手,脸上堆出谄媚的笑来:“臣的一点心意,还请帝师大人笑纳。”
顾云修瞥了一眼箱子里的黄金,坐着没动。他懒懒地敲着案几,随口笑了声:“钱大人还真是破费。”
钱远州面色一僵,脸涨的通红。他承认他是小气了些。可为着求顾云修办事,他拿出来的已经够多了。
“一点小礼物,大人别嫌弃呀。待事成之后,臣再拿更好的东西来孝敬大人。”钱远州端出恭敬的姿态来,压低了声音劝,“赵家也不过是想给儿子买个官儿做做。赵大人如今年老,儿子又不成器,整日忧心身子都垮了。赵家祖上原是做生意的,家里富得流油哩!只要大人肯给他儿子一个小官儿做做,赵家肯定不会亏待了大人的。”
钱远州壮着胆子说完,才敢抬眼偷偷去打量顾云修的脸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腹间搓着一枚质地盈润的玉指环把玩。
也不知他方才说的话顾云修听进去没有。
钱远州心里想着,却不敢问。
半晌,顾云修才抬眼,看向钱远州。他一面看着钱远州的眼睛,一面缓慢又仔细地将那枚指环戴进左手的食指。
钱远州被他看的发毛,额上冷汗涔涔。他压根儿猜不透顾云修心里在想什么,越是如此就越是心慌。
“钱大人。”顾云修忽然出声。
钱远州吓了一跳,忙提声:“臣在!”
“钱大人可曾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