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画疆。
天空灰白，巍峨宫阙掩映在连绵黛色之中，暗沉如水墨。红日的辉光照不亮远方，只在云海之间拖出一笔凄厉的艳色。
这里是神族圣地，天帝少仓氏的居处。
沧歌快步行走，往来神将见她，皆行礼避让。
她在此境修炼了两千年，早与之神魂相连。她一路来到玄穹殿，终于有仙侍入内通传。但如往常一样，她并未遇到什么阻拦。
玄穹殿外，沧歌也只是一声通传，便顺利入内。
殿中，少仓帝端坐于御座之上，他年岁已长，但看上去并不显苍老。
十二万岁的君主，生生保持了人类二十六七的面貌。头戴玉冠、垂缨生花，一身袍服左玄右赤，其上流焰交错，俊美矜奢。
沧歌行至殿中，恭敬跪拜：“弟子下凡试炼，因见众生辛劳，而感人族不易、神族不易，从而越发觉得师尊护佑苍生之不易。心中感怀，故而返回拜望师尊。”
然而这话，却让少仓帝和侍立一侧的屠疑真君一并皱眉。
“这话，不像出自你口。”少仓帝道。
沧歌松了一口气，道：“这话是母神说的，她让弟子前来对师尊表达关怀问候。”
——倒是实诚。少仓帝沉默许久，道：“起来吧。”
沧歌不起，她双手呈上汤罐，道：“弟子特意带来一物，献给师尊。”
少仓帝看向那罐子，现在送来，无非是羹汤之类的吃食。
他枯坐许久，倒真有了几分食欲。他下颔微扬，屠疑真君立刻上前接过汤罐，奉至尊前。少仓帝伸手揭开罐盖。屠疑忙上前，取过几案上的琉璃盏，将里面的浓汤倒出来。
汤色倒是不错，但味儿……屠疑心中狐疑，却也不敢怠慢，仍将琉璃盏奉给天帝。
少仓帝接过来，几次将汤送至嘴边，但汤色白中带腥，味道着实奇怪。他眉头微皱，问：“你亲手做的？”
“啊？”沧歌莫名其妙，道：“弟子在人间猎杀了一只入魔的六足金蟾，六足金蟾的毒浆最为珍贵。弟子特地取来，献予师尊铸器炼丹。”
“……！！”屠疑震惊。
少仓帝握住琉璃盏的手一顿，好半晌，终于不着痕迹地搁下杯盏。又过了很久，他方沉声道：“很好。”
沧歌眼中便现出几分辉光，她欣然道：“弟子知道师尊定会喜欢！”
屠疑以手掩额，少仓帝缓缓道：“以后这种东西，莫用食器呈送。”说罢，他看了一眼屠疑。
几案上，琉璃盏中，六足金蟾毒浆的气味已经散开，简直呛人。屠疑迅速上前，将其倒回瓦罐之中，只这么一会儿，就被薰得双目刺痛。
……
沧歌跪在殿前，既不告退，也不说话。
少仓帝只好问：“还有别的事？”
沧歌拜道：“弟子来时，母神曾有叮嘱，令弟子说几句暖心的话。弟子尚未想到。”
少仓帝沉默，半晌道：“所以你要说完再走。”
沧歌认真点头。少仓帝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王座，正襟危坐，指着她道：“那你想，现在就想！”
师徒二人从上午一直僵持到入夜，间或有人求见，少仓帝一律不见，就等着自己这弟子的“暖心话”。
沧歌跪得腿麻，仍抓耳挠腮，讷讷难发一言。
玲珑如屠疑真君，都不知如何打这圆场。
少仓帝气得胃痛，气到极处，又开始发笑。
沧歌眼见师尊由喜转怒，又从怒转喜，一脸迷惑。
最后仍是少仓帝败下阵来，他徐徐道：“汝之孝心，为师已然明了。你这次下界，可有见到九溟？”
沧歌听到前一句，尚如释重负。听到后一句，又一脸疑惑：“九溟？”
少仓帝知她心性，命令也直白：“如今她身处海洋，你去之后，与她多多交往，探探此人虚实。也顺便，取长补短。”
沧歌越听越皱眉：“探听虚实？师尊，她乃弱水少神，未来弱水神君。弟子为何要探她虚实？”
少仓帝和屠疑真君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少仓帝沉声道：“按为师的话去做！”
沧歌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吧。弟子告退。”
她转身走出殿门，少仓帝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那罐六足金蟾的毒浆。
他素来不喜麻烦，这也是初次收徒。
俗话说，“大的照书养，小的照猪养”。少仓帝也不例外。
对于首徒，他虽十分慎重，但毫无经验。他精心挑选了灵气最为浓郁的涉川，供自己弟子修行，并一直按自己的修炼进度教导她。
初时，少仓帝十分奇怪——自家这弟子，怎会笨拙至此？
沧歌也怀抱着同样的困惑，师尊定下的课业，为何总也完不成？她较着劲儿，硬生生去赶少仓帝的教学进度。
直到一千年后，沧歌在战场上展露出了她惊人的武技。少仓帝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想要培养的，是一位弱水神君，不是神族少帝。
但如此酷烈的修行，也使沧歌拥有坚定的意志、超凡的耐力。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常年沉迷修炼，别的地方，就……不太灵光。
如今，沧歌拜入他门下，已经两千年。少仓帝回想这两千年，真是越想越破防——教养弟子真他妈难，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少仓帝心中烦闷，然而沧歌刚出去不久，殿中昆仑一脉的法座突然亮起。
白藏灵尊蓦地现身于法座之上。他显然着急赶来，气息不稳、神情仓惶，施礼未毕，已经急着开口：“陛下！适才太古神仪袭击了昆仑神山！”
少仓帝微微一顿，但很快，他上身后仰，靠在雕刻繁复的椅背上。
“哦？”他语声闲闲。
白藏灵尊一弹指，殿中巨大的水幕渐渐现显。他一掐指诀，水幕上顿时有了画面——正是昆仑遇袭的场景。
少仓帝注视水幕，若有所思。
白藏灵尊沉声道：“陛下，太古神仪乃神族圣器，侵扰昆仑，着实令人不解。昆仑部族惶恐不安，还请陛下明示。”
“明示什么？”少仓帝语声疏淡，甚至带着两分笑意，“明示他侵袭昆仑，是否乃孤的旨意？”
白藏灵尊面色一僵，片刻之后，又大礼参拜，道：“白藏不敢。昆仑部族永远臣服于画疆。”
“随口一言而已，何必惊慌？”少仓帝甚至亲自起身，搀起这昆仑一脉的灵尊。骇人的威压激荡开来，眼前的神帝，实力仍是力压四部、一统天地的全盛之姿。
白藏受他一搀，神骨刺痛。
“看看你这一头汗。太古神仪此举确实不妥，孤也自会管束。此事不会再有。”少仓帝随口道。
君威似海，白藏灵尊不敢抬头。
丰神如玉的神帝于是体贴地道：“屠疑，将今日帝子敬献的琼浆奉上一盏，为白藏灵尊压惊。”
？屠疑忙取出琉璃盏，将帝子那“六足金蟾”的琼浆斟而奉上。
白藏灵尊双手捧着杯盏，见盏中汤色奶白，他立刻赞道：“帝子对陛下一片孝心，可感日月。此浆定乃佳品。属下真是沾了陛下的光。”
说话间，他举盏遥敬。
少仓帝右手微抬，示意他少言多饮。
白藏灵尊仰头，本欲是一饮而尽，但他实在是没忍住。他一脸震悚，想吐又不敢。好半天，他终于满脸痛苦地咽了下去。
少仓帝含笑观之，悠然问：“白藏，此浆如何？”
白藏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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