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小乔蹲在地上掬土,衬裙末梢扫在地上,落了水渍,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靛蓝绸袍。
孙策单膝撑地半蹲,脊背挺着笔直,也低着脑袋凑在对面,在地上一通捣鼓,背上还挂着个晃悠的小孩。
孙策捡开锋利的陶片,扔到一边,对小乔朗声说着:“我改日赔你一株。”
乔木将那幽兰的根部用泥土先糊住,摇了摇头。赔给她有何用,她又不是这花的主人。病愈第一天出来干活,就把周瑜最喜欢的兰花给弄死,这口瓷实的锅,孙家兄妹算是帮她坐实了。
责罚倒是不怕,就是乔木良心上有点愧疚,又毁了小公子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上次那青釉瓷盏,这次是这盆花。
救命恩人有点好东西,全折她手里了。
孙尚香趴在兄长身后,亮声道:“赔两株!”女公子财大气粗,才不在意这名贵兰草价值几何,反正长兄有的是办法。
乔木略了礼节,安心刨土,任由孙策兄妹在旁边闹腾。孙策性格大方不羁,孙尚香也娇憨可爱,都是将来要成大事的人,没人稀罕刁难她个草芥家奴,还好心替她洗刷这祸。
乔木想着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在匿名论坛水两贴,大篇言说这对江东兄妹的善举。
在床上休息的这段日子,乔木偶尔还会回忆起梦中那双牵引她的手,灵魂深处隐隐松动。余光轻瞥,扫过孙策的侧脸,又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微凉的春风吹拂,这个寒冬要结束了。
周瑜走近,站在三人身后,看着那一地花草残骸,眸光清透,问道:“赔什么?”
乔木的身形一僵,手上动作加快,默默扒了点土,就地“毁尸灭迹”,不想这么早叫周瑜发现摔碎的哪一株。
周瑜注意到地上小乔局促不安的小动作,她像受了惊的雪兔,难得探头,又要被吓得缩回去,不免失笑。
孙策站了起来,一脸坦坦荡荡,替小乔和孙尚香各认了一半错:“瑜,我不小心碰砸了你院里的兰草,明日孙府会送两株过来。”
“不要紧,”周瑜收回目光,嗓音柔缓,不在意地说着,“去年也未开出好颜色,碎了便碎了。”
孙策猜到周瑜大抵不会要他赔,但听到这话,还是明显愣了一下。关于这兰,瑜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株墨兰腊月而开,内敛冷艳。淡墨的清香飘逸,连着数日不败,是从那雪山深处得来的,深得周瑜喜欢,年末还专门约他来赏看。
瑜生性清高疏离,很少表达喜好,孙策从未见过其这么在意一物,这墨兰成了特例之一,现在怎么搞得像是他多了一段记忆似的。
孙策本想问两句,但看到蹲在地上的小乔听了周瑜的话后,那往背后掩藏的动作撤回了部分,紧握的手都松开了些,一下子顿悟过来。
“好……”孙策看着碎陶片,顺着周瑜的话若有所思道,“想来今年你能得到更钟意的。”
乔木指间握着那幽兰,认真垂思。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花都谢了,还余香馥郁。虽然没开出好颜色,但品相肯定不差,这么个下场好像有点可惜。
上边打着哑谜,下头是个真哑巴。全场就孙尚香不在乎这个兰花,那个兰花,蹦跳来到乔木身边,光顾着询问道:“小乔,我赠你的簪子呢?”
乔木因成了侍女,挽起发髻,已是端正的少女模样。但发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头柔顺青丝,没有那簪子的影子。
那可是女公子最喜欢的一支簪子。
乔木满手泥土,不好随意挥动,就在地上匆匆写了个“屋”字。那金簪醒目,她肯定不会自找麻烦带出来招摇,好好地将其收纳在屋子里。
孙尚香看着小乔在地上涂画,却是辨认不出。她一贯爱跟夫子对着干,比起这些板正的字符,更乐意去练武场看拳脚切磋,弯弓舞剑。
正是大字不识的好年龄。
所以就歪着脑袋,安静了下来。
孙策见小妹这看不懂,还要努力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带着少年独有的愉悦畅洒脱,出言道:“某人现在后悔没有多认两个字了。”
孙尚香的脸有些发红,嘴硬道:“谁说我不认识的?不就是,不就是丢了嘛,小乔,我改日再送你两支。”
孙策调笑的话到了嘴边:“你……”这两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阿香能够一本正经地胡诌,还不带心虚的。
但话语霎那戛然而止。
原跟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的小乔,听见孙尚香的话,垂眸轻笑,黑瞳光泽绰约,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连带着苍白瘦削的脸都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孙策望着,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摸了摸高挺的鼻翼,遮掩着错开了目光。
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瘦削单薄,小乔也出落得标志出尘,容貌昳丽。虽说王公贵女也能有这样姣好的颜色,但就是有哪处不一样。
那双秋眸凝望时,会觉得里面蕴着千言万语。就好像她不属于这里一样,超脱凡尘,似近既远。
孙策自觉失态,想旁顾左右,却看到周瑜的目光还停留在小乔那,浅眸寂静,从容无声。
他垂下手,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次是真懂了。
今日孙尚香因为不识字,长兄不仅不帮忙翻译,还幸灾乐祸,没办法跟小乔交流。赌起气来,决定回去就去好好读这劳什子的书。
走前孙尚香拽了拽孙策的袖子,想要长兄帮她跟周瑜说一下那件事。
但是孙策来的路上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却对她的这个请求视而不见,只字不提。像是忘记了,跟周瑜说着无关紧要的旁事,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先去一边玩。
孙尚香的疑惑一路憋到了马车上,等驶离周府,就挤到孙策身边,娇蛮问道:“大哥,不是说好帮我向瑜哥哥将小乔要过来吗?”
孙尚香觉得身边的家奴都不如小乔贴心忠心,瑜哥哥疼她,要个家奴过来不是大事,她也会备礼来感谢,就差孙策帮她开口了。
孙策的笑容依旧轻松,他单手撩开帘子,偏头出去看窗外错落的绿意,雪融春至,春江水暖,江南独有的好风光,闲适道:“不要让瑜为难。”
“啊?”孙尚香不理解,喃喃道,“瑜哥哥也喜欢小乔吗?”
稚子用词总是很重,喜欢与不喜欢,色彩分明。
帘隙的光映在侧颜,勾勒出孙策清晰的轮廓。他眼神平静,贵气慵懒,竹帘在他的手中晃动,像春风牵动水波,启唇道:“小孩不用管。”
孙尚香一下子将身子拉走,坐远了去,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但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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