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语循声望去,只见围观的人群仿若心有灵犀一般,自发地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来人是个高大男子,脸上虽已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浑身却散发着历经时间沉淀的独特魅力。他的那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炯炯有神,深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精明的光芒。尽管他穿着严实,却仍难掩那魁梧壮硕的身形。
桑语发觉,从这男子现身的那一瞬起,几个张牙舞爪的恶兽就变成了低眉顺眼的猫。
男子侧目,一旁的大汉便如得了指令的仆从,赶忙弓着身子快步上前。男子两眼紧盯着他,厉声问道:“此翁与你有何冤仇?”
“回,回主……”大汉刚一开口,迎上男子投来的警示目光,令他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大汉连忙改了口,“此人是我家主人的奴隶,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出逃!我等皆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捉拿他回去。可这老翁倔得很,死活不肯跟我们走,我等无奈,这才想着先给他点颜色瞧瞧,好让他乖乖听话。”
本来抖如糠筛的老翁,却突然冷静下来了。他喘着气,冷笑道:“是呵,奴隶不是人,只是能言的牲畜。连活都活不下去,岂会怕死?快,你们这群狗,来打死我吧!要是打不死我,你们就是连狗也不如!要是我死了,我定要化为厉鬼,纠缠你们一生!来吧,打死我!我要是喊一声疼,我就是孬种!来呀,狗养的!”
那老翁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土话,桑语虽听不懂,却见那群壮汉脸色骤变,个个怒目圆睁。其中一人更是按捺不住,抄起长刀就要劈砍,被同伴死死拽住臂膀。几个汉子连连使眼色劝阻,那持刀汉子却仍梗着脖子吼道:
“满嘴喷粪的贱奴!住着主人的房屋,吃着主人的粮食,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生了反骨!看来不抽烂你的皮,你是认不清自己的本分!今日就算饶你一条狗命,来日你也必横尸荒野!”
“闭嘴!”男子厉声喝止,剜了那持刀汉子一眼,随即对左右吩咐,“扶他起来。”
老翁被架着胳膊扶起身,他佝偻着背,踉跄几步挪到男子与桑语跟前,枯瘦的膝盖一弯,作势就要跪下。
男子一把托住他的手臂,“你身上带伤,不必多礼。”顿了顿,又问:“你是何名?家中几个人口?”
老翁心有防备,只低垂着头道:“贱名粗鄙,恐污了贵人尊耳……家中老弱六人,妻儿饥寒。”
男子侧首对随从道:“取五斗脱粟,八方肴肉,再拿十吊钱,差人送到他家里去。”
老翁闻言,浑身一震,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声闷响,“贵人恩德……奴……奴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啊!”
男子笑得一脸莫测,“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谢我,将来好好活着便是。”
老翁又磕了几个头,满眼乞求地望着男子:“贵人府上,可缺奴隶?”
既然一生无法脱离“奴隶”的身份,若是能遇上一个善良的奴隶主,倒也是福气了。
男子摇摇头,“吾家业淡薄,暂且不缺。”
老翁眼中满是失落,起身时险些站不稳。他只是垂首而立,脸上满是忧色。
男子见状,安慰道:“老翁不必忧心。我与你家主人相识,回头我替你说说情,你家主人定会饶恕你的。”
老翁抬起眼来,脸上无惊也无喜。他又拜道:“多谢二位贵人,奴告辞。”
男子微微一点头,随即侧身,为其让开路来。
老翁两只脚一深一浅,趔趔趄趄的。
桑语既放心又不放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准备回到轺车中。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一大汉将手中长剑掷出,正是方才被男子问话的那人。
那柄剑直直地刺穿了老翁,枯槁而苍老的躯体无声地倒下,泛黑的血流了一地。不知从何处跑出一只野狗,鼻子凑近闻了闻,仰头嚎了两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愕然。
地上的血越流越多,这一幕残忍而又血腥。有的人捂住了眼睛,转身匆匆离开。有的人则麻木地摇头,还不忘顺口评论几句。
桑语觉得胸口有些难受。这已经不是她初次目睹杀戮,然而,尽管经历了数次,那份心理的震颤却始终无法抑制。
一个奴隶,就这样死了。
无人为他掬一捧泪,更无人为他鸣一声冤。
恍惚听到有人在唤她,桑语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抬眼望去,只见凶手已经被男子的随从按倒在地。
男子看向桑语道,“杀人之人,已被在下的家仆擒获,即刻便将其交给其主人处置。”
桑语行礼拜送。
四周的看客早已散去,只留下一具尸体,街市依旧太平。
忽然,桑语瞥见巷口立着个瘦小身影。那女子神情哀戚,却又强忍着泪水。见桑语走近,她转身欲逃,却被一把攥住了发髻。
“你别跑!”桑语收紧手指,“我不是坏人!”
女子双手捂住头发,“疼!疼!疼!快松手!”
“不,”桑语稍稍松劲,却仍不放,“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松手!”
女子简直欲哭无泪,“祖宗啊,什么问题,你快说啊!”
“你……是不是认识那位老翁?”
女子明显顿了顿,“什么老翁?我……”
“说谎!”桑语作势要扯她的头发,吓得女子连连告饶:“好好好!我说我说!本来就不多,你若是再多拽几下,就没有了!”
桑语觉得聒噪,“说重点!”
“我的确认识那老翁,但是不熟!真的不熟!只是见过几面。我阿母与他同村,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知道他家住哪儿?”
“那是当然了!”
桑语这才松手。女子立刻绾起散乱的发丝,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慑于对方华贵的衣着不敢造次。
“抱歉!我怕你跑了,只得出此下策!”桑语歉然道,她摊开双手,“你看,我没有伤害到你的头发哦!”
女子心中怒气消了一半,反而笑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
桑语抬手将自己的耳饰摘下,塞入女子掌心:“我出门着急,没带什么钱。这珍珠,你拿去换些钱。你留一些,其它的交给老翁的家人。虽不能为他讨回公道,至少......”她望向那具孤零零的尸身,“不该让他曝尸于此。”
女子低头看看手中的珍珠。
真亮,真大,应该值不少钱吧!
她吸吸鼻子,将珍珠推回去,“不不不,这珍珠,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我我,受不起!”
桑语执意相赠。几番推让后,女子终是收下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响鼻声。桑语这才惊觉,嬴政已经等待她许久了。她整了整衣袍,连忙折身往回走。
行至轺车旁,桑语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街边的一位老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不屑。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巽羽,轻声说道:“我有些饿了,可否劳烦您帮我去买些橘子来?”
巽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干脆地应了一声“好”,不多时便买了些橘子回来。
桑语接过橘子,随手拿起一个剥开,掰下一瓣塞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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