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秋旷醒昏睡十几天,足半个月,醒来差点天翻地覆。
夏珑报他:“王爷,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来,近日太子殿下想要的亲事在秘密张罗了;二来,现下圣上龙颜大怒,据李总管透露,正犹豫是否索性赐死楚国质子……”
秋旷醒一面道谢伸出手腕给信得过的太医号脉,一面微惊:“在秘密张罗?我不是那天睡着,根本没来得及去找圣上么?”
夏珑道:“大约太子定夺的主意是等圣上责问,便提及您的应允。”
秋旷醒无奈道:“奇想。圣上哪有如此看重我?”
这暗存批驳的一言夏珑不敢接,顿顿又请示:“那另一件事,您的意思是——?”
秋旷醒心头重了重,悲了悲,难免忆起一丝战乱往事,但勉力笑一笑,只回道:“此事我不点头,圣上哪里杀得成?”
夏珑却欲言又止,秋旷醒看懂,低声吩咐太医飞龙走鬼一一远退外殿,见连黑鹤鸟今日也不在,静候到确认胸口不剩游丝痛意,必是他们当真老实退远了以后,方蹙折双眉缓缓支起身体。夏珑观他姿态,方继续禀道:“圣上的办法好像是,以废太子相要挟,逼迫楚质子自己选择是否喝毒酒。如此,若后者不肯自决,便告诉太子真情虚伪;若肯,人死事定。废立太子与问人自裁自决终归不是兵家杀事,不染大量煞气,不受您的掌控。”
秋旷醒听得周身微震,微笑一淡,渐渐敛灭,问道:“我不曾了解严公子,今生向来无人爱我、更不懂情情爱爱,依你见闻,他会答应忍死相换么?”
夏珑皱眉应答:“至少楚质……至少严公子日日为太子试毒,真不真心,尚未可知。”
秋旷醒怅叹一声,徐徐摇头。
半晌,道:“傻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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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今日又有小雪洒洒,可惜人命关天,秋旷醒丁点没了赏雪心思,只得穿过漫天小雪,乘辇轿往顺言楼急赴。十年前楚国近乎亡国之灾,秋旷醒一直算作有自身些许过失。
赏雪容易,闯雪难,前者时辰长短端凭他心念一移,后者就是不达目的不回首了。乌云照白雪,碧落灰暗,辇内也格外阴郁冰冷,夏珑担心他,时不时地隔帘请示:“或不如您暂赐信物,回还暖地,由我们奔走?”
秋旷醒不厌其烦地回答他:“那也是抗旨。本王无须顾虑,你顾不顾虑你的宗族兄长?”一遍又一遍地夏珑举棋不定,一遍又一遍地他耐心以对,因为一旦他正式下令,夏珑便不再能够犹疑、冲动、反悔了。
顺言楼遥距秋旷醒深居的孤光殿几乎中亘银河,大半程路途上,四下宁静枯燥。纵然怀抱、厢中布置成群手炉燎炉,急行久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免秋旷醒仍冻得牙关轻微哆嗦,脸已烘热了,小腹及骨头里还见缝插针地不舒服;遂趁机取了特地携上的滚烫烈酒下浇洗喉。他好酒,好烈酒,能理直气壮喝酒不为旁人拼死劝阻的时候却不太多。惟这时,听见他在帘内激烈咳嗽,夏珑也只好浩叹放任,默默踏雪。
岔子是忽如其来。
穿越大段冰天雪地,眼见那顺言小楼翘檐在望——秋旷醒刚刚亲自外探一望,迎着扑面汹涌冬风再灌一口酒,扔开酒囊,垂袖退坐,毫无个预兆地,就一下子感到不妙。
——刹那他手腕脱力,通体失力,脊背斜撞一旁,手炉“咚哐哐”滚下膝盖,先是心口仿佛猝遭千百把利刃插透、刃锋细密搅剐一圈一圈,继而这痛觉扩散蔓延一身,不复规律,内外夹击,直欲将他撕裂剐碎,抛作雪屑花泥。他早已晓得这股特殊的痛楚为何而发,却没大防备它会在此地此处发作,更发作得如此不遗余力痛彻心扉,不是圣上的手笔;一时之间脑筋空转,顿觉得像有满天满地的无形刀剑牢牢钉进四肢百穴,砍断柔肠软心,把他钉凿得一动不动,冷汗涔涔,张口难言。
……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剧痛空前?
辇轿继续前行,越接近他的目的地,狂痛竟越是还能添深一分。秋旷醒惫然闭一闭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随行路的细细颠簸缓缓滑下暖座,碍于过程缓慢长久,无声无息,左右迟迟无谁发觉,依然稳稳直直地送他迈向无边痛楚的源头。
直到跋涉告罄,对楼停辇,夏珑瞧他不喊人也不出来,钻进帘子察看,才看见他蜷缩座下阵阵发抖,衣发汗湿,唇角流血,马上大惊失色,扶起他劝说:“王爷,您必需回殿歇下!”依靠到夏珑肩膊上很一会,秋旷醒如旧动弹不得,闻言不予置评,只一连又吐几小口血,染红颈襟大片,仰头默然攒着力气。
好半晌,他最终竭劲断断续续地坐直身体,借助侍卫一臂之力掀帘下车,正正站到顺言楼跟前数丈。
顺言楼是一栋简素死寂的二层小楼,和他秋旷醒起居的孤光殿一南一西,原叫勤悯楼,乃是先先太后清净念佛的地方;十年以前,圣上凯旋,楚国割城献质,佛楼废置,勤悯楼便无妄而成了顺言楼。不错,他确定它就是他眼下一切伤痛无力的来源,但是谁?为什么?不是圣上,远远不是太子。
沉默共死物木楼对视少顷,秋旷醒渐渐地止住吐血,只是虚弱倦痛得厉害。夏珑也在耐心帮他将未染衣襟、染留颈上颊上的血迹帕子拭走,然后不解地问:“您进不进去?”
秋旷醒忍疼想了一想,答非所问,道:“也许他是楚国未来的复兴皇帝。”
夏珑一怔:“那么他不会饮鸩了?您不必犯险了?”
秋旷醒道:“却也可能里面另有他人,未来将推翻圣上,甚至亡了我的国。”
夏珑不言语了。
始终是想百经想,忍百般忍,梦还要梦。秋旷醒精神怠怠地示意夏珑推动轮椅,奈何双轮才续往前一尺,他五脏六腑揪碎一片,脸色苍白,立刻抬手唤停,指尖轻颤不停。夏珑耳朵好,小心翼翼地如释重负地拉退轮椅,可不敢隐瞒不告知他:“巧了,糟了,王爷您听得清么?里面好似在宣读口谕了。”
秋旷醒但向天仰一仰面,叹若游丝,望到风涌白烟,梅枝铿锵,便低头重宽眉吩咐:“进小楼。”
岂料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冲征,无论如何也冲不过那一尺去。
寥寥几弹指时间,秋旷醒里衫汗透,咳血不断,还待再倒吸冷气,头顶上空,乍闻夏珑略略沉吟,口道:“你不要再试了。”
这三十年,今生今世,秋旷醒真是恨极愁绝了凡人什么皆挽回不了的感受。冷不丁闻说,险些反应不及,疑惑地眯眼抬头,返问夏珑:“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再试了。”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夏珑肃容道,“臣不配合了。”记得过完正月新年,夏珑初满二十,秋旷醒心里头犹当他是个青春小孩,仔细端详,方省得棱角分明了,身躯融映天光时,轮廓明晃晃硬邦邦。
秋旷醒不禁五味杂陈,若有所思。
须臾,朝他笑笑,努力温柔起嗓音来道:“不配合便不配合吧。今日之事,怨我欠缺深思,牵累你陪伴我一遍遍担惊,平白吓坏。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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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是被破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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