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秦潭见章纠白面色陡然一变,不由问:“师姐在信中说了什么?”
这封信,本是受林霞所托要送到周荃珝手中的,奈何前往盛京途中听到了按察使出使襄平的消息,可还不等她追上出行仪仗,司隶台按察使遇险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秦潭心中发急,因担心周府出变故,是以揣着信赶至盛京。
这封信,她没拆开过,并不知其中内容。
信函被她放在了花厅的茶桌上,又经吉楠的手被递到章纠白面前。
信只一页,上头写的内容似也不多,但看完信之后,章纠白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极度愕然来形容。
她捏着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眼神逐渐慌乱起来,她嘴唇抿紧,手轻微在抖。
熟悉如秦潭者再清楚不过,面前的章纠白这是在愤怒,极度震惊的同时又极度地愤怒。
“纠白?”
秦潭的手刚触及章纠白的肩膀,章纠白整个人突然一颤,她怔怔望着秦潭片刻,眼底发红,却一字未说。片刻后,她木然抬脚靠近了茶几,在茶几边的蒲席处坐下来。
垂头撑在茶几上好一会儿,她呢喃道:“二师姐,莳萝姑姑……你们能先出去一会儿么……”
她少有这样的语气和情绪,莳萝本想上前关切询问一番,却被秦潭抬手阻断。
“好。”秦潭道,“我们就在外面的院子里,需要时你唤一声就行。”
说完,便拉上莳萝出了书斋。
吉楠本跟在二人身后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听到章纠白在念他的名字。她道:“吉楠,你留下。”
吉楠脚步一顿,有些莫名:“姑娘有何吩咐?”
秦潭侧首看了吉楠一眼,脚步不停,顺带给掩上了门。
屋中静了一会儿,章纠白撑着茶几缓缓站起身。
平日里,花厅是莳萝喜欢待的地方。冬春里常燃着一小盆炭火,莳萝就坐在炭火边上绣绣鞋垫和帕子,一坐大半日。
天气转暖,此时的花厅里已找不着炭盆的影子,天有些阴,厅内点着一盏灯烛,烛光并不算太亮。
章纠白盯着茶几上的烛火许久,手心有了些微的汗意。
“吉楠。”她走到吉楠面前,开口,“我能信你么?”
“姑娘此言何意?”吉楠始终莫名,“小人的命是公子给的,无论何时,小人都愿与周府共存亡。章姑娘问出这样的话,莫非是觉得小人会在此刻弃府离去?”
想到什么,吉楠语气里带着些微委屈和愤怒:“我吉楠虽平日爱吵嚷,祸也惹过一些,可我自认从来不曾做过也不会做不利于周家不利于公子的事!”
“我若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在府里!章姑娘,你可以骂我的脑子不灵光可以骂小人功夫不如其余兄弟,但你不能怀疑我吉楠对公子对周家的忠心!”
“上回你说的我都有记在心里,一直以来我都未曾再……”
“我姑且信你。”章纠白打断吉楠,直直望向他的眼,“眼下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你只管问就是。”
“好。”章纠白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将气吐出来,“我问你,当初冯栌和孙荆诈死离开周荃珝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问你,他们二人这几年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外打探,打探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一直以来,他们寻找的是什么?”
问话时,章纠白始终看着吉楠的眼睛。她相信吉楠不会骗他。但比起吉楠的嘴巴,她更相信吉楠的眼睛。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吉楠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些问题,他瞠目结舌好一阵,眼中的慌乱无处遁形。
这表明,他确实知道问题的答案。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在此刻问你这些。”移开目光,章纠白将手中的信递到吉楠的眼前。
信纸只一张,林霞在信中只写了一件事,未花多少笔墨。
吉楠就着章纠白的手将信逐行逐字地看下去,看到最后,整个人竟站立不住。
他身子一晃,扶着一边的茶几蹲了下来,将脸埋在掌中,半晌都没起身。
听声音,他好似在笑,可章纠白却知道他是在哭。
因为放下手掌的时候,吉楠的眼中还隐着肉眼可见的泪光。
虽然眼中泛泪,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痛苦和难受,只有激动、狂喜以及一些难以言说的心酸和委屈。复杂至极。
她知道他脑中这会儿一定在轰然作响,心乱得什么也思考不了。因为方才的她也是如此。
她收回信,信上的字是林霞的,很好认,里头的字都不复杂,她都认得。
方才在看信之时,她好像看懂了,可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到后来,她甚至怀疑是大师姐林霞写错了。
可此时再看吉楠,吉楠的反应让她脑子里的那个猜测逐渐得到了印证。
她默不作声地将吉楠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心中滋味难辨。
“冯栌和孙荆,找的从来就不是红梢,从来就不是能解周荃珝体内余毒的药。他们找的是人,对不对?”
她蹲在吉楠面前,再次望着吉楠的眼睛,轻声问道:“五年前,你们的长公子周荃瑾……未曾战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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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内容,在章纠白看来可谓是极为荒谬的。
她的大师姐林霞居然在信中说她在漳都看到了一个人,说那人的音容甚似故人。
林霞说,她漳都见到的人与记忆中的周家长公子周荃瑾的音容几乎一致。故而,林霞才想着给周荃珝写信。
林霞在信中问周荃珝,在泰合元年时,被指派去客望关负责长公子入殓下葬的人可有仔细确认过长公子的尸身。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章纠白一开始还不懂,下意识便觉得应该是大师姐看错了。可,林霞真的会看错吗?
若写这封信的是别人,她不好说,既然写信的是林霞,那便不会有错。
林霞是个谨慎且稳重的人,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一个已故之人的姓名,更不会特意来信询问。
即便林霞会认错,林霞身边还有落今呢。
她们二人都是自小就跟在师父身边的,后来又跟着姜婆婆学医,进出过周府多次,与周荃瑾打照面的次数比她这个小师妹的要多。
若非心中已经有所定论,林霞必不会突兀地写下这一封信,更不会特地交代秦潭,让秦潭务必要快,更要亲手将信送至周荃珝手中。
的确得快,不能不快。
这件事情太大,关乎朝廷,关乎周府,更关乎人命,林霞不敢大意。
朝野内外谁人不知,周荃瑾这个名字早已于泰合元年间便同其父光永侯周乾之名一道永埋西北风沙之中了。
为何时隔了五年,他会出现在漳都县呢?若林霞所见之人并非周荃瑾,那他会是谁?谁会与已故的周荃瑾长得如此相似?
若林霞所见之人当真是周荃瑾,那周家、周荃珝可晓得这件事?若他真是周荃瑾,那五年前被周家人安葬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西北一役中又发生过什么?为何周荃瑾明明还活着却被说是战亡了?
若周荃瑾还活着,为何他不回京归家来找周荃珝,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家的一番变故却不作为……
其中涉及的事情,林霞和落今不清楚,章纠白也不清楚。直至收到这封信,章纠白才知道自己之前被瞒了多少事情。
直到这个时候,她好似才隐隐明白一些事情。
一些,在早年间被她忽略以及下意识不想深究的事情。
昌安三十七年与泰合元年交替之际,北雎连同周边两大外族犯大舜西北、西南、辽东三境,尤以西北客望关战况最烈,镇守西北的光永侯周乾及长子周荃瑾皆阵亡。
这个事情登过邸报,众人皆知,她也知,但她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她想说的是发生在泰合元年腊月的事。
泰合元年的腊月,周夫人祝氏病逝。
祝氏弥留之际,只周荃珝一人在旁陪着说话,便是莳萝也只是跪在房门外。
旁人并不知道这对母子最后都说了些什么,章纠白只知,当周荃珝从祝氏的房中走出来之时,祝氏的脉息已停。
府中诸人的泣声陆续响起,紧抿着唇的周荃珝在那些泣声中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书斋,持笔写下了一封长信。
周荃珝将信交到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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