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宜紧闭着双眼,目不能视,那一双微凉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游移的触感便愈发鲜明。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襟前的系带被解开,随即衣衫缓缓剥落,露出内里白生生的皮肉。
我像砧板上的鱼,她想。
不适与酥麻细细密密地蔓延全身,忽而一阵难言的酸涩与欢欣涌来,苏蕴宜咬紧下唇,竭力咽下险些溢出唇畔的娇吟后,她睁开泛红的眼眸,低喘着道:“七郎……父亲要将我送给淮江王,可我心悦七郎,只愿将此身付与七郎。”
身下似乎传来裴七郎的笑声,随即一根湿淋淋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苏蕴宜听见他说:“卿卿,只是这样,还不够。”
裴七郎的声音如他的琴声一般低沉温润,带着一点冷。他的手指也是如此冰冷,且此刻正滑腻腻地贴着苏蕴宜的嘴唇。
苏蕴宜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艰难地张开嘴,将他含住。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近到苏蕴宜能从裴七郎深幽宁静的眼眸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她衣衫尽褪,云鬓散乱,赤着雪白的身子不说,连眉梢眼角都泛着不知廉耻的绯色。
而与自己相对的,裴七郎衣冠齐楚,每一缕头发都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缚着,他眼中含笑,仿佛手指的捻动与探索,为的不过是摘下枝叶间一朵半开的荼靡。
她尴尬、羞耻,且不堪,而他衣不解带,好整以暇。
但苏蕴宜别无选择。
她只能竭力地忍耐着,茫然空洞的目光越过裴七郎的肩膀,看着头顶青碧色的床帏像水一般摇晃流淌起来。
恍惚间,苏蕴宜想起自己与裴七郎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还未显露出如此狡黠恶劣的底色。自己推门而入,与之相望,彼时裴七郎的目光便如此刻。
深邃,狭促,灼灼似火。
……
与裴七郎的初见源于苏蕴宜的一场精心策划。
他乘辎车由建康初入吴郡时,美姿仪之名便已传遍江左,见过裴七郎的人都赞颂说“见裴七郎,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一向眼高于顶的苏俊更是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并让苏氏一众女儿皆列席相见。
宴席间,精心装扮的少女们或清丽或明艳,如四时花朵一般绽放满堂,只盼七郎的目光能于己身有片刻停留。
可裴七郎取次花丛,却始终笑意淡淡,兴致缺缺。
苏俊见状,蹙眉道:“五女郎呢?”
“就说我偶然风寒,不便见客。”苏蕴宜道。
倚桐应声而去,苏蕴宜独坐房中,看着铜镜中倒映出自己的容貌,有些自得地笑了。片刻之后,她从倚桐的口中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倚桐道:“果然不出女郎预料,家主问起了女郎,裴七郎正在家主身侧,也开口询问。”
“这位五女郎是……?”
“是我的第五女,年方二八,颇为讨喜可人。”
裴七郎一笑,说:“原来如此。”
三日后,苏蕴宜“病愈”,特去书房向苏俊请安,裴七郎“恰好”也在。
她提着一篮糕点在书房门口站定,又从袖中摸出小铜镜,细细打量镜面中映出的桃花眼、芙蓉面,抿唇一笑,如春水悠远。正欲抬手敲门时,苏蕴宜却听见门里传来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
“流民自北面渡江而来,多集中于京口、晋陵二地,如今京口受灾,流民四散,已入吴郡,若不及时赈灾救民,恐江左将受其扰。为大锦天下计,裴七恳请苏使君,捐粮以救灾民。”
苏俊笑道:“七郎何须如此?捐粮救灾乃是我等世家应尽之义,我已决意捐粮五百石,不日即可奉至七郎当面。”
静默片刻,裴七郎说:“苏使君,仅五百石粮,怕是远远不够。”
苏俊叹道:“我如何不想大庇天下百姓呢?奈何自北羯攻占洛阳以来,衣冠南渡,流落至江左的民众更是数不胜数,僧多而粥少,纵使倾尽苏氏之力亦难填灾民之腹。况我身为家主,除为社稷尽力外,还要照拂偌大家族,请七郎见谅。”
裴七郎道:“何须使君掏空家底?江左世家同气连枝,只消苏氏慷慨解囊,其余世家自会效仿。届时京口灾情平定,流民散去,使君也就不必仰仗他人庇佑了。”
苏俊道:“七郎言之有理,此事容我日后同其余世家家主再议便是。”
这话中的敷衍之意连门外的苏蕴宜都听得出来,更不要说裴七郎,书房内一时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溢出门缝。
苏蕴宜适时敲门,“父亲,五女蕴宜来给父亲大人请安。”
苏俊如蒙大赦,“进来罢。”
苏蕴宜提篮而入,先向苏俊盈盈一礼,转头瞥见裴七郎,佯装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讶异问:“不知这位公子是……?”
苏俊道:"这位是裴氏七郎,你的表兄。他自建康远道而来,暂居家中东苑,你等姊妹素日玩耍时,不要去打搅了七郎。"
“是。”苏蕴宜微微屈膝向裴七郎行礼,“苏氏蕴宜见过表哥。”她由下而上缓缓抬头,灵动湿润的眼眸在触及裴七郎时显出如兔子一般的怯懦与羞涩,她怔了怔似的,随即抿唇一笑,显出两颊可爱的酒窝,又低下头。
这是她对镜练习过千百次的动作,所见过的世家公子们没有不为之怦然意动的。
裴七郎也不例外。
虽只匆匆一瞥,可苏蕴宜还是敏锐地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怔忪。
她暗暗得意地移开目光,转向苏俊,打开食篮的盖子,露出篮子中盛放的各色糕点,“女儿病了这些日子,让父亲为我担心了,女儿心中过意不去,特制了一些果子,向父亲请罪。”
苏俊笑道:“为父晓得你一向是姊妹几个里头最孝顺的,既然病才好,就不要操劳了,快回去将养着吧。”
苏蕴宜并不流连,立即便应喏而去。她转身替二人掩上房门,果然听见里头传来苏俊略带得意的声音,“这便是我之五女,七郎既见,以为如何?”
裴七郎似乎一笑,说:“果然可人。”
苏蕴宜素日里也随女先生学诗书礼仪、插花焚香,因而她知道,燃香要若有若无,留有一缕萦绕鼻尖,才动人心魄,若香气充斥满室,反倒庸俗不美。
这一面之后,苏蕴宜再未去寻过裴七郎,自然,裴七郎也不曾来找她。
他们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半月之后,琅琊王氏三公子于吴郡城郊行曲水流觞,遍邀城内士子佳人,苏蕴宜与裴七郎皆在列。
再遇裴七郎时,他正被一众名士围拥其中,一袭青衫落拓,笑意疏懒,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地同身旁众人搭着话。苏蕴宜佯作无意路过,投去好奇一眼,那目光越过人群,自然而然地落在裴七郎身上。而裴七郎竟也若有所感,转头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苏蕴宜嫣然一笑,十分坦荡地道:“蕴宜见过表哥。”
裴七郎启唇,说了他同苏蕴宜之间的第一句话,他说:“表妹,久违了。”
随意寒暄完毕,苏蕴宜颔首向曲水对岸走去,她一向颇受瞩目,此次也不例外,而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打量中,却有一道分外不同的,那目光温和、淡漠,带着点审视与嘲弄般,轻轻落在她后颈上。
苏蕴宜暗暗勾唇,只作不知,顺着王氏婢女的指引在女客的位置上平静坐下。
等到作为主人家的琅琊王三姗姗到来,这一场宴席才算开始,酒觞于溪水中漂动间,第一道辩题也被抛出——此世间本体是有或无?
而今皇庭南渡,朝局为手握强兵的东平魏氏所掌控,其家主太傅魏桓阿衡幼主,独霸朝纲,朝堂上满目皆是魏氏党羽,被排挤的其余士人们便只能抛却志向,将精力放在挥麈谈玄之上,是以如今玄风御世,人人皆以清谈说玄为上流。
此题一出,众士子争相回答,这个说“玄学乃本,体之学也。”那个说:“以无为本,以有为末。”彼此间辩得不亦乐乎。
而这样的环节往往是不为女郎们所喜的。
百无聊赖之际,苏蕴宜听见身侧好友原平文氏女郎文宁以扇遮掩,悄悄地打了个哈欠,“郎君们又在谈虚论玄了,真不晓得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有甚好辩的。”
苏蕴宜小声道:“这事儿不问喜不喜欢,只因众名士已掀起清谈之风,上行下效,自然人人效仿。时日一久,便成惯例——不会谈玄之人,就上不得台面。”
文宁耸耸鼻子,显然不愿苟同,她的目光在曲水对岸的郎君们身上流转一圈,忽而一亮,“才不是那样呢,你看裴七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其风度不依旧冠绝众人?”
苏蕴宜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裴七郎席地而坐,一手撑地,另一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盖上,姿态可谓放荡散漫,可偏就惹眼得要命。
苏蕴宜一笑,“天底下又有几个裴七郎呢?”
文宁笑道:“他既是你表哥,又暂住你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如就趁机将他拿下?”
苏蕴宜闻言却只是兴致淡淡,道:“我不做妾的。”
以裴七郎出身之高贵,声名之显赫,他的正妻必得是一位同样高门嫡出贵女。吴郡苏氏虽显贵,奈何她生母卑微,裴氏纵使有意与苏氏结亲,也会在苏蕴华和苏蕴贤中挑选,而她苏蕴宜,纵入裴氏家门,也不过是个贵妾。
文宁讪讪道:“倒是我忘了,你一直惦记着寻个寒门贵子,嫁与他为正妻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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