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还是不打？
爱德琳出手比不在乎武德的芙伦还快，青色丝线如剑，不同于以往的飘逸，而是像真正的武器使用起来快准狠，招呼都不打直刺目标而去。黑帽亡灵连连后退，地上多出一排排冒烟的洞。
芙伦看上去非常想丢出最厉害的溶剂，被爱德琳制止。
黑帽亡灵退开，但没有走太远，执拗地凝视蒂娜该在的地方。
爱德琳看出对方没有敌意，这……“实在太诡异了。”
要知道，当初的「神」，可是，
“哎呀，当初神对我们大开杀戒了嘛。它怎么不一样？”芙伦也发现黑帽亡灵不同寻常，旁若无人和爱德琳聊起天来了。
爱德琳面容温和，与那顶黑色帽子对视。
“你不能抓走我。我不该活过来。”相隔一小段距离，黑帽亡灵说。
爱德琳只是凝视。
“那回答我，你如何找回你的意识。只要你回答，我便不会袭击没有攻击意图的你。”
爱德琳补充，“一百个你也打不过我，劝你别做蠢事。”
黑帽亡灵看着自己的白裙，看着那道迎风飘扬的白色衣带，“我……我不知道，有一股力量突如其来，也许是有人用魔法唤醒我们，那是一股十分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同于以往的魔力，对如今的我们来说更容易吸收，感觉……就像能够把魔力吃进肚子。”
记忆一闪而过。
‘我？我……’
神哀伤地跪着。
‘我想为你打扫公馆，爱德琳，再不会有这么好的地方。’说着，神对她强颜欢笑。
‘是对我来说。你会再找到一个家，一定会。封印吧，如果有人来，就说，这是曾经的清洁工。’
‘你找到新的清洁工……’
最后清醒的神，只是这么说，只字不提造神实验和背负的命运，还有那场所有人牵涉其中的崩落。
她说，爱德琳会再找到一个家。
爱德琳继续平和地问：“那你此刻，有什么感受？”
“从死者的角度，没有人想醒来，偏偏渴望魔力是本能，我们不得不伤害爱着的人们。法师女士。”黑帽亡灵抽出自己的衣带，打成蝴蝶结，缠绕在手上。她没有使用过去式。
而是，爱着。
“这真是个新奇的角度。”爱德琳想，神呢。
神，会不会，也是这样认为，才会说出那些话。
黑帽亡灵深深低头，手臂上白色蝴蝶结在苍白肌肤上垂落，她请求：“这次攻击结束，下次将是傍晚。请问……不，能否请你，请在傍晚时杀死我们？”
“你要见蒂娜吗？”爱德琳问。
“如果她想，她会来的。不必告诉她我在这。我会等她。直到，”黑帽亡灵静静说，“直到被杀死。”
“但你看起来不想被我杀死。”爱德琳足够直白。
“啊。”黑帽亡灵叹息，“法师女士，我没得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恰到好处的选择，在遇见蒂娜之前。”
“……”爱德琳有很多话题可以问，但她的事办完了。她再没什么可说，招呼芙伦一声，“走了。”
芙伦本就是配合爱德琳行动。爱德琳什么不做芙伦乐得轻松，步伐轻快跟上，“晚上吃什么呀～”
两人把黑帽亡灵丢在身后，没有兵戎相见，意味着同意。
黑帽亡灵对爱德琳背影鞠了个躬。
“谢谢……不太好心的法师女士。哈哈。”
“哈。”
她笑着。想擦眼泪，忽然意识到如今自己已经是亡灵，抬起的手又放下，
“真是……为什么醒来呢。死而复生什么的。真是太尴尬，太不酷了。”
芙伦跟在爱德琳身后，爱德琳慢慢地走。
午后没有晴天，阴云仍旧笼罩在小镇上空。
空气很糟糕，脚边不知是积水还是血迹。一切都是平时最厌烦的脏污，换成从前的日子，收藏家根本不会让自己从这些地方走过。
但爱德琳平静得可怕。
芙伦看不下去，问：“就这么放弃？因为你知道神可能不愿再醒过来？”
其实，和神的意愿关系不大。爱德琳心里清楚，而是因为，即便神和从前一样，她也……再无法让往日时光重现。
“芙伦，你呢。你愿意重新出来吗？”
“我哪里知道。封印不算死去，爱德琳。那只是停滞时间。”芙伦表现得开心，拍拍自己装满溶剂的衣服口袋，瓶子发出脆响，“有时，人们不记得，有时会记得。你怀念过去。你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阴天忽然落下一抹光，照亮远处海面。两人走在田地小巷间。
近处是和过去相差无几的田野房舍，远处是曾经跨越的海。
如愿以偿让那片吞噬莫比乌斯和奥嘉的陆地消失后，爱德琳和芙伦决定渡海，去海对面寻找另一片陆地。爱德琳是去找神的踪迹，她不知道芙伦是要去干什么，这个不像人的小孩甩也甩不掉。
相遇后的一千年里，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黛约的存在，芙伦很少和她见面，她们偶尔从交错的轨迹中得知对方消息。再后来共度的四千年里，她们曾经看过许许多多的海。芙伦渐渐长大，从孩子变成少女。
尽管两人反目成仇，爱德琳也认为芙伦性格还不错。是她欣赏的类型。看起来是孩子罢了，无法长大的人们就像年轻身体里装着老怪物。
芙伦总是叫她老怪物。
“但我脸皮足够厚，”爱德琳说，“我不在乎是否有人指责，这本就无所谓。”
“哈哈，你个老怪物。”芙伦舒展手臂大笑，心情好极了。
下午，十几个人围绕一圈，这些都是多少有点魔力的人。在爱德琳授意下寻找制作法阵材料，芙伦四下转转，得出结论。
“土地真不错。不用肥料也肥沃。哎，你！”
精卫一口吞下芙伦看中的素材。
“……”芙伦左右查看发现无人，准备给这小畜牲一点颜色瞧瞧。
特意在药剂里面翻找出适合龙的，瓶子还没拧开，身后传来说话声。
“爱德琳姐姐，这个范围可以吗？”
是薇尼拉。
芙伦默默放下手。
那边，薇尼拉和爱德琳一起来到这片旅馆后的菜园。
旅馆主人说这片菜园暂时不要了，可以用作法阵施放场所，于是大部分庄稼被收割，实在割不完的还剩下一点。
“足够。”爱德琳边走边在脑海中过滤曾经的魔法，“我们能制作一个隔绝魔力的场所，亡灵进入场所就会重新变回死尸。到时放火焚烧，以绝后患。”
“嗯！”薇尼拉对爱德琳很有自信，对她自己却不是，“然后，然后我净化这片土地……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薇尼拉还是备选圣女，没真枪实弹练过。
“会的。”爱德琳丝毫不怀疑，“你和蕾加娜受同样的教育，没道理她可以你不可以。”
其实，有些问题。
确实有。
爱德琳知道许多魔法，都能有效治理亡灵，但是……过去没有有害魔力。所以爱德琳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魔法释放完成后这里的土地种不出来东西。
“芙伦？”眼尖的爱德琳看见庄稼背后一丁点粉色。
“是啦。”芙伦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任爱德琳怎么看芙伦也不像是关心农作物生长情况。
芙伦把吃草的精卫拽出来，“这家伙就差吃土了。”
精卫怀里抱着好几颗草，洗没洗不知道，看着没有土。
“……”这一瞬爱德琳有点窒息，她真该让精卫去上小学。以后，在家边找个学校让精卫去念吧。
还有就是——
“精卫，你的毒，真的不要紧？”明明严重到无法化身成人，那样厉害的毒，真的，没问题？
“没关系啦，我在找解药、这些，全部可以吃。”从精卫眼中看不出一点为难。
爱德琳拍拍精卫小脑袋：“等这些结束，我们回家。”
“爱德琳的家。”精卫仰头，笑容无忧无虑，“之前，就想去的！”
爱德琳拍精卫脑袋的手一顿。
是啊。这孩子……
五百年前，还是她……主动邀请对方去家里。
“去找维吧，外面危险，等会不要出来。”
目送精卫蹦蹦跳跳离开，爱德琳改了主意，“巫师在哪？我们去找她，问问她有没有比土地无法使用更好的魔法。”
“好哦。”芙伦指向执法者据点方向，示意往那边走，“巫师贡献了不少好东西，这人……怪怪的。科技不全像科技，魔法不全像魔法。就是怪怪的，她说不定还真有那种魔法。”
三人在执法者据点附近找到了看起来像是在闲逛的巫师。
治安官正在不远处和手下们巡逻，巫师时不时看一眼治安官，很担心的样子。
爱德琳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蒂娜倒下时也是巫师守在身边，本来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事，但想到黑帽亡灵，她在蒂娜的记忆中看见两人曾经是恋人，蒂娜杀了对方。
……两个人再见面，不知道会怎样？她姑且是传递这个消息的人，从巫师这里询问完有所决策就要去告诉治安官了。
“你喜欢治安官？”爱德琳还是多问了这件事。
巫师被问得一惊，两只眼睛来回扫视爱德琳，半天不说话。
跟在爱德琳和芙伦身后的薇尼拉听见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也一惊，她以为……爱德琳从来不在乎这些事。以爱德琳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喜欢人？
看了看，巫师放弃挣扎，“或许吧。蒂娜治安官是人类，在这里十几年，我看着她变老……”
这的确是个问题。以巫师的寿命，蒂娜对她来说就像人类饲养的……仓鼠？爱德琳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么个词。
对了，是萨美。那家伙最喜欢养这种巴掌大的小东西，可是寿命太短，每次爱宠过世都难过得不行。但也每次都会重新开始养。
“嗯，知道了。之前在蒂娜身边留下黑帽子的亡灵是蒂娜曾经的恋人。蒂娜很可能会去见那个亡灵，说不定会死。”爱德琳是想告诉巫师有个心理准备。
‘我有心理准备的。’每次，再次饲养仓鼠前，萨美都这么说。
爱德琳不觉得巫师会因为蒂娜寿命短暂而难过。许多事……在有预兆开始前，当事人比谁都清楚。
巫师点头：“谢谢你告诉我，是有什么事吗？”
爱德琳把情况说了一遍，“我的魔法很可能让土地无法使用。”
巫师听完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本手册：“这是我的研究，你看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爱德琳不客气接过，立刻查看起来。
看着看着爱德琳越来越惊讶，越来越……难以置信。
巫师的研究……
芙伦瞥了一眼爱德琳久久停下的那页，说：“这人如果在过去，得死上一百次。”
爱德琳……在巫师的研究中，找到了。
答案。
那个关于神的。答案。
“只凭借置换还不够，不足以让神变回正常……”爱德琳喃喃自语，“如果神不再是神，就会无法承受魔力置换和净化的双重压力……”
“神位？”芙伦皱眉，“可是你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没有神，何来神位？这种依靠群众信仰，依托思绪和认知集合而成的力量，你如何获取？”
“呵……我知道。”爱德琳摊手。总是这样。有办法，没有途径。
世间万事如此……从来没有最好。
但是，有办法了。
爱德琳告诉在后面站着的薇尼拉：“等会我们在这里举行两个魔法，是置换和净化，把两个魔法叠加，让法阵覆盖小镇。”
“好！”薇尼拉自信地笑了，她无比相信爱德琳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问题。
爱德琳把手册还给巫师，对她说：“你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虽然可能死得更快。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各方势力秘密暗杀。
巫师轻叹，把手册重新收好，“是的，我打算带桃叶离开这里了，借你吉言。”
“因为镇民对你的不满？”爱德琳问。
“……不，更多是因为桃叶的魔法天赋，桃叶需要找个好老师。”巫师苦笑，“我活了这么久，还是会说话的魔物时，就被世人恐惧厌恶，镇民们这点恶意不算什么。”
“你曾经，真的，是魔物？”薇尼拉结结巴巴问，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都冲击她的认知。如果，如果那些魔物和怪物，也是人，那圣女的工作……
“请别担心。”巫师没有任何责备意味，“我曾想过，是不是一开始这个世界没有人，只有魔物，然后魔物……分化成人，就是说人有可能成为魔物，但身为魔物时，人类不具备理性思维，它们只是……曾经是人。在我来看，至少，人该是人，动物，也该是动物。”
巫师……可能，不喜欢有害魔力。
薇尼拉从话语中读到这一点，稍微，放心了些。
……奇怪念头出现在爱德琳脑海中。
所谓魔神，一定，是人类吗？
“等回家我给你问个擅长大型魔法的人，她可能知道哪里有好老师。”爱德琳想，找魔法老师的事等回去问问奥汀说不定可以，问维也行……维的确是有魔力的，但她记忆不清，还是问同样周游留学过的奥汀更快。
“谢谢。”在走向治安官那边途中，巫师轻声道谢。
蒂娜指挥手下忙碌检查墙壁，刚刚中午的战斗伤员不多，经过治疗立刻满血复活，但墙壁需要重新加固。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听过爱德琳的说明，蒂娜表示认同，“我们会配合牵制，让亡灵最终抵达这里，进入施法范围。”
“法阵覆盖小镇，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亡灵，削弱它们的攻击性，但还是多加小心，只有进入菜园空地后亡灵才会被抽出魔力停止行动。”爱德琳说，“一切将在傍晚结束。我想，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者，你想要留下她？”她曾经，乃至现在也想要留下一只亡灵，爱德琳……清楚这些可能会有的想法。
“不。”蒂娜摇头，语气坚定，“佐伊是我的恋人，她不能留下，她是有害魔力催生出的亡灵，即使因为性质特殊而恢复理智。但我想，她只是在压抑属于亡灵的天性，亡灵渴望吞噬魔力，她压制不了太久，她说得对，越快结束……越好。”说到最后时，声音很轻。
蒂娜接受这一切。死而复生者……还要再次死去。
“对，对不起……”薇尼拉道歉，“我的魔法只能大批量净化，所以一旦法阵完成，所有亡灵会重新死去。”
“你很厉害，会治疗，还会净化。”蒂娜显然是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什么，却没有说破。
“要去见她吗？”爱德琳问。
“会的。我会再次亲手杀死她。”蒂娜这句回答和之前一样坚定。
“那个，那个，”薇尼拉稍微抬头，“请问。你……你为什么不用‘曾是恋人’的过去式？”
佐伊已经死了。不是吗。
蒂娜微笑，脸上的伤疤若隐若现：“我爱她，这辈子不会再找伴侣。所以，不需要用过去式。”
“……”爱德琳不是会插手别人私事的性格，点点头，“那我们准备好法阵通知你。巫师，来帮忙吧。”
特意叫走巫师也是因为的确需要帮手。
巫师感激地松口气，跟在爱德琳身后，一行人走向菜园空地，开始准备施展法阵。
“所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芙伦偏偏不想就这样掠过话题。她一般不会轻易和爱德琳以外的人开口，这次是真好奇。
巫师再次僵住，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
“哈哈。我喜欢蒂娜治安官。每次出事都是她过来从镇民手中保护我。”巫师似乎是无所谓，至少神色看起来是这样，释然地笑笑，“但是她是人类，她会过完短暂的一生。我知道，所以我想……我的喜欢大概很浅，只是喜欢一个人类的喜欢，像喜欢小动物吧，而不是平等地喜欢一个同类。”
只是……比喜欢动物要多一些。但到底不是平等的喜欢。
“哦。”芙伦点头，“我就说嘛，长寿种族是不会用喜欢同族的心情喜欢短寿种族的。”
薇尼拉动了动，悄悄抬头看爱德琳。
爱德琳对这句话毫无反应。
于是，
少女像苹果一样圆圆的脸蛋露出笑容。
对宠物的喜欢……那不算喜欢。所以，爱德琳不会喜欢任何人。
太好了。
傍晚，法阵设置完成，执法者和镇民们也行动起来，为最后一战做准备。
玛利亚是主要战力输出，负责歼灭难以控制的个别亡灵。本内特帮了忙。帮忙指挥镇民如何牵制亡灵让它们通向指定地点。
镇民们因为被收取费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反对，纷纷拿着武器听本内特指示，连那些年轻人也加入队伍，旅馆中剩下的仍旧是很老的老人和很小的孩子。加上没有战力的维，老学者，助手。连向导和桃叶都去帮忙了。
维在旅馆门口和爱德琳道别：“对不起……我，好没用。”
看得出，维神情低落，长发垂在身前，明明比爱德琳还要高一点，却有点像讨不到主人欢心的小动物。
爱德琳不觉得维需要道歉：“你不是冒险者，你是负责记录事件的人。知道那些编年史记录者吗？你比这些人有用，至少记录内容是真实的。”
维神色明亮一点，刚要说话，精卫跑过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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