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仁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庶人不可用盖。”
韦仁目前接触到的关于规制的知识大多都是材质和规格方面的要求,比如平民不能着彩衣、不能坐马车,但总归平民可穿衣、也可坐车,还没有什么日常的东西是官吏能用,而普通百姓完全不能用的。
韦仁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解释道:“阿母,我说的不是用在车上的华盖,就是一种雨具,和蓑衣斗笠一样的。”
赵氏夹了一块腌萝卜条,放入口中后细细咀嚼,半晌后才说:“称呼不重要,在典仪里,‘盖’就是卤簿,是王公贵胄、官员大臣出行时用作仪仗的器具。”
韦世然这时插了一句嘴:“我看到过孙赏坐过有黑色伞盖的车,是他阿翁的车吧?”
赵氏点头:“三百石以上、千石以下的官员用皂布盖,你们阿公亦是如此。更加详细的典仪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若好奇,待你们阿翁休沐,你们自去问他。”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使个雨伞还要分成三六九等,韦仁不吐不快,讥讽道:“最初发明伞盖的人肯定是想让它为万民遮风避雨,而不是让它给权贵做什么仪仗的。”
赵氏斜一眼韦仁,语气淡淡:“‘礼藏于器’,无论最初伞盖是做什么用的,在它被赋予其他意义时,它就不仅仅是伞盖了。‘礼’不可废,‘器’自然也不可乱用。”
赵氏最后一句明显是在告诫韦仁以及可能帮韦仁传话的韦元茹:不许让李四郎做伞。
韦元茹本就无所谓,韦仁听赵氏连“礼”都扯出来了,也知道有生之年持伞漫步在毛毛细雨中的情景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了。
赵氏见二儿子怏怏不乐的模样,缓了缓口气:“四郎、五郎,你们以后还会不断遇到类似的、权贵可做而你们不能做的事。若是心有不甘,你们就要好好读书,如你们阿公那般,以学问晋身,成为朝廷的官员,若能因功封爵,你们受到的束缚就会越来越少。”
这还是赵氏第一次提及对两个儿子的期许,韦世然忙放下筷子和碗,向赵氏恭身应是。
韦仁却有些犹豫,他……他可没想过当官啊。
韦仁的梦想一直是拥有一间自己的医馆,上辈子这个梦想几乎就要实现了,结果一个闭眼加一个睁眼,一切成空。如今虽换了个时空,韦仁尚未对未来做太过明确的计划,但心底仍是隐隐惦念着他那家名为“决明”的医馆。
有韦世然的迅速反应做对比,韦仁的犹豫就分外明显,厅中几人不由纷纷将视线投向韦仁,韦仁诚实地说:“阿母,我没想过做官。”
赵氏并不意外,也没有不满,毕竟韦仁还小,哪怕是韦世然,恐怕也不太明白何为权贵。赵氏倒是有些好奇:“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韦仁没直接说当大夫开医馆的事,等时机合适,他会慢慢展现出对医学的兴趣,赵氏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嘛,韦仁采取拖延战术:“等我想好了再告诉阿母?”
赵氏轻笑:“好。”
聊了些严肃的话题,早食的气氛便不如往日那般轻快,后半段的时间里,几人都没有说话。
不想,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外间的雨突然变大。
韦仁站在屋门前,隔着檐廊,看着雨水砸在大地上溅起的高高低低的水花,忍不住想:就算是披着蓑衣坐在车上,到学馆估计也会被淋湿,要不和赵氏说一说,今天请假得了?
站在一旁的韦世然却已经很有经验地转回头,望着赵氏问:“阿母,今天不用去上学了吧?”
赵氏也透过敞开的屋门看到了外面的瓢泼大雨,颔首:“若辰时前这雨还不停,今日就不必去学馆了。”
韦世然欢呼,韦仁也有点儿高兴,二人回到食案前,又各自让人盛了半碗粟米粥,配着小菜补了顿加餐以示庆祝。
虽然韦仁和韦世然摆出这副模样,不用想就知道二人很难踏实下心去自习,赵氏也没把他们拘在身边,只叮嘱兄弟两个必须完成每日的练字任务,在雨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就放他们回去了君子院。
韦仁想在院子里摆上盛器,他在窗边的榻上一边开着窗子听雨一边睡觉,韦世然则想在院子里踩水玩儿。听起来都是小事,但谁敢让他们吹风和淋雨呀?真要因为这个受凉生病,韦仁和韦世然能不能逃过一顿打不知道,君子院里服侍的几人肯定是逃不掉的。
阿桂几人愁得只想给老天爷跪下,求祂老人家赶紧放晴,让两位郎君去上学。
面对阿桂几个这等姿态,韦仁和韦世然只好作罢。
韦仁还好,虽然不能听雨有些微遗憾,但在昏昏暗暗的帐子里睡个回笼觉也是件美事。
韦世然却是不想睡觉,也踏实不下心读书,他只在书案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让石岩跑来韦仁这边传了三次话:第一次问韦仁在干什么,第二次问韦仁要不要玩儿点什么,第三次问韦仁要不要去他那里睡觉。
韦仁本就是想赖在床上散散懒,一时半会儿也没睡着,这下被闹得躺也躺不踏实。
最后一次,韦仁一骨碌坐起身,和站在床边的沈决明大眼瞪大眼:“要不你让石岩问问我大兄,他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让我睡觉?”
沈决明转身就要去外间给石岩传话,被韦仁一把拉住衣摆:“哎,我说着玩儿的。”
沈决明回过头看向韦仁,有些不明所以。
韦仁抓抓头发:“算了,我去看看。”
韦仁重新披上外衣,和沈决明一前一后走到外间,就看到石岩站在屋门外的廊檐下,裤脚的颜色比裤腿更深一些,显然已经被浸湿了。
石岩看到韦仁出来,讪笑着喊了一声:“五郎君。”
韦仁点了点头,越过石岩,探头看向韦世然的屋子。
韦世然的书案正对着一扇矮窗,号称正在看书的韦世然此时却没有坐在蒲团上,而是扒着窗扇向这边探头探脑。
韦世然住在君子院的主屋,韦仁住在西厢,韦仁这边的屋门和韦世然内书房的窗户距离不远,哪怕隔着雨帘和廊檐投射的阴影,韦仁依然能看清楚韦世然的表情——完全不同于得知可以放假时的高兴劲儿,韦世然此时就差把“百无聊赖”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韦仁抬起双手圈在嘴前,大声问道:“大兄,要不要玩儿牵钩?”
韦世然立马来了精神,也大声回应:“怎么玩儿呀?屋子太小了!”别说牵钩,角抵都摆不开架势,不然韦世然也不会无聊了。
“你站在你那边的檐廊下,我站在我这边的檐廊下!”
韦世然干脆跑出来,站在屋门口,抬手来回比划了一下,大声回道:“家里没有这么长的篾缆!”
篾缆就是竹篾编成的绳子。在韦仁看来,这玩意儿作为牵钩时的道具,最大的问题不是难编或者长度,而是握起来十分辣手——字面意义上的辣手。
“不用篾缆,用麻绳!”
君子院内也没有太长的麻绳,不过阿桂和毋忧平时会制作和修整竹简,麻线是足够的,临时编一根粗一点的绳子也很快。
阿桂和毋忧不仅在两刻钟内编出一根成人拇指粗的长绳,按照韦仁的要求在绳子中间,用红色绢带系了一个青铜铃铛,还在两屋之间的空地上架起了两根竹竿,竹竿之间的范围是铃铛的安全区域,铃铛一旦越竿,胜负就分了。
韦仁对韦世然隔空讲了规则,这和韦世然平时玩儿的牵钩差别不大,只是那时的规则是某一队最前面的那个人越线就算那一队输。
为了平衡双方实力,沈决明和石岩也被拉进游戏,沈决明习过武,力量不输成年人,而石岩年纪最大、身材高壮。如此,韦仁加沈决明、韦世然加石岩的组合从表面上看起来正相当,甚至韦仁这边还显得弱势一些。
韦仁把麻绳在手上绕了一圈儿,略略后仰身体,双腿绷直,双脚稳稳戳在檐廊的地板上。通过手中的绳子,韦仁能清楚感受到绳子绷得笔直,另一边的韦世然应该也做好准备了。
韦仁大喊一声:“我们好了!”
韦仁只觉万事俱备,就等阿桂喊“开始”。
不过,在游戏方面,他终是差了韦世然许多经验——韦世然这时突然补充道:“哪队输了就要做二十次深蹲!阿桂,我们也好了!”
韦仁好悬没直接坐地上,但阿桂已经喊了“开始”,韦仁不想高声泄力,只能紧紧抓着手中的绳子,咬牙切齿地说:“沈决明,我现在一次都蹲不了!”
身后一片静默。
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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