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个女子一身粗布衣裳,看着十分寻常,可她言谈举止又似个大家闺秀,此时言语间尽处处带上律法,好似一个深谙此道之人。
如此这般的姑娘,虽是个外地人,但他也毕竟不是个与官府有所交情之人。
若是夏县明府当真依律来办,只怕自己真得挨上几板子。
秋蘅见他已生怯意,便道:“你若是如实答我几个问题,你瞒下实情将此处屋子卖于我之事,我便当作不曾发生。”
那孩童听了正想闹,却被秋蘅扯着塞到了秋媮身侧。
“姑娘尽管问!”莫说几个了,几十几百个都成,左右只要这银钱不会跑回她们手上,怎么着都成。
“你方才说这孩子名姓未进你家族谱,那么,他是否也没有户籍文书?”
那人点头:“他不过就是我大哥在外捡回来的野孩子,哪里配入我家的族谱。能让他在外头冠上我家的姓,已经是我家大度了。”
“既是没有户籍,也与你家无关,那日后这个孩子生死,便不由你家来置喙了。”
来人一愣,不甚明了。
“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弟弟,与你们家再无干系。”
“若有一日,你们讨要上门,我便将今日之事一并禀了明府,看明府如何依律治你们的罪。”
“你爱要就要去,一个姑娘家家未出阁,愿意捡个野孩子养着坏名声,我才懒得上门讨要。”那人如是说着,转头就走。
秋蘅见他已走,这才将这孩童扯到身旁,几人一并走到了屋子里。
“你肯定是在想,为什么我要留下你,为什么我不愿意递状纸去求明府做主,对吧?”
那孩童点头。
“因为你不是他们家的血脉,这是事实。”
“他既然能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都弄到手,自也是与自家族人都商量过了的。他们一家之姓,如何会为了你一个外姓之人开口言说?”
“你也说了,你父亲是临去前嘱了人说的这些话。如此这般便是没有留下遗表,这便是没有物证了。再者,他们同姓之人沆瀣一气,你又没有了人证。”
“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算是明府相帮,也帮不了你。”
那孩童将这些话反复想了想,道:“那你为何要留下我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
孩童不解。
“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父母不详之人,都是被人赶出来的。”
“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姐姐,我也会拿你当弟弟,供你读书考学。你若是不愿意,我便赠你些许银两,你可另寻出路。”
“只是,我瞧着你的模样约摸也就十岁,独身在外怕是难以讨得生活。”
“胡说!我十三了!”那孩童言罢,就将身子立得笔直。
秋蘅稍愣了愣,但瞧他身量才刚至她肩头,说他与自己只差一岁,着实有些让人吃惊。
“好好好,那你可想好了?”
那孩童仔细想了想,道:“若我称你为姐姐,我是不是得跟你姓?”
“不必。”秋蘅摇头,“你若是愿意,你便依旧用先时的名姓。”
她改名姓,是因为路家并不希望这段不光彩的事情再被提起来,想让归来的真千金直接用了路泠月的名字。
如此一来,族谱不必更改,只要真千金在府中好生教养几年,待风头过去,再另行觅一个青州之外的好人户成婚便可遮掩过去。
秋蘅明白,所以才想自己定个新名讳,想要一切从头开始。
可这孩童不是。
他的养父至死都想着他日后的前程,要将屋子留给他,以作依靠。
“好。”那孩童想了半晌,才道:“我留下。”
“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我也好去官府给你办户籍,让你日后能去书院求学。”
那孩童瞧着秋蘅,眼神明亮,道:“我叫谢璨,璀璨明亮之意。”
……
秋蘅因在夏县置了屋,购了地,依令向有司申领户籍。
而谢璨的身份,便也一并上报了。
彼时临近年关,这户籍手续繁琐,饶是秋蘅已向各路官员塞银打点过了,这事也没这么快办完。
该走的流程她都走了,该打点的人,也都尽数打点了,她便与秋媮一并去购买了些年节需用的食材物品。
谢璨便是这般留在他自小生长的院子里头。
这院子并不大,拢共也就三间屋子,并一个小院子,还有临街的铺面。
那铺面是用来日后经商所用,不能另做居所。而剩下的屋宇,有一间是谢璨养父生前所居的屋子,另外一间是谢璨的屋子,余下一间,便做书房用了。
谢璨明白自己如今能留下全凭了秋蘅的一念善心,便言说自己仍居旧屋,余下两间给秋蘅与秋媮居住。
秋蘅与秋媮两相一商量,倒是没有同意。
秋蘅让谢璨搬去了他养父生前所住的屋子里,而谢璨的旧屋,便被收拾一二,当做秋蘅与秋媮的闺房了。
至于另外一间屋子,依旧为书房。
只不过,谢璨原本的屋子并不大,住进去两个人之后,便也无法再摆下那些绣架。
秋蘅便将这些物件摆到了书房一隅,算是大家一并用着吧。
谢璨不解,道:“明明父亲的屋子最大,你们二人若要居住,也合该住那一间才是。”
“若我是你,我虽心知此时身份尴尬,却也是极不愿意见着人动我父亲屋内的陈设。”
秋蘅如是说着,“既是如此,不若就你搬过去。”
秋蘅离开路家,说破天不过就是不愿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如今,她遇见了与自己身世相仿的谢璨,自是会将心比心,也不愿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物件一般。
谢璨听得此语,那双乌黑的眼睛闪烁一二,道:“多谢大姐姐。”
“你好好念书,便是谢我了。”秋蘅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今日先将屋子都收拾妥当,明日开始,你便要努力读书。等开年户籍文书下来,我再给你寻学堂上学。”
谢璨还是十分听话好学的。
秋蘅每每坐在绣架前刺绣,听得谢璨背书的声音,心中亦是平静。
秋媮一不会刺绣,二不识文字,只得笑笑说她来照顾姐弟饮食。
这一家并无血脉的的姐弟,却过得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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