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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端坐在山上为康宜管着账目,你心里明镜一般,从来没有下过山。”沈苑冷眼睨他,终于移开刀柄,“他的确管制着你,但你仅仅是因为受制于人么?”
陈轩哆嗦着,哈出一口冷气。
秦山山脚有马路,过路的车很少,剩下的全是在路边拖家带口迁徙的贫民。
鹿北军屯产出的粮食一部分用于鹿北总军,养活总督署的官员,另一部分原本是要卖出在市场,防止握着土地的地主抬升市价,但自从戚廖宗进了督尉府,这些余粮就被他们用各种方法从榷场转运到北蛮,还有一部分进了黑市。
流杉限制户籍,否则城内的土地和粮食不够本地人自己分,就那么些耕地,也只有那么些粮食,如果让更多外来人口入城会带来更多负担。单琮提倡节俭,不止打压流杉的富户,连州府官员的俸禄都紧着给,省下来在城外设粥棚,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贫民进不了城,只能继续向北走,去秦山脚下的松散村镇谋生,可村镇里的人也大多与山匪有来往,不是什么良民,有些妇女被拐卖到北蛮沦为奴隶,一路上的贫民窟里只剩下老弱病残。
陈轩下过一次山。
为数不多的一次,他突然想下山透透气,看看世间百态,不至于和尘世脱了节。那时他坐在马车里,康宜派四五个山匪跟着他,说是保护他的安危,其实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陈轩听见外面有人哭。
他探窗去看,看见一个母亲抱着孩子悲恸着坐在地上,可女人自己也没了力气,只能流着眼泪把孩子往自己怀里塞,好像再抱起时孩子就能睁开眼睛。
女人坐在原地慢慢摇着,干瘦的手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后背,是一种哄睡的姿势。
“文书有事吗,交给我去办,保准不出岔子。”随行的山匪凑上来,挡住了他的视线,陈轩看不见那对母子了。
“小兄弟帮个忙,我这里还有些银两,替我安葬了那个孩子……”他在兜里翻找,想掏出些碎银子,刚在兜里摸着,就见着那山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看,丝毫不避讳。
山匪抹了抹鼻子:“找着了吗。”
陈轩一滞,手抽了出来,“……没有。”
山匪又抹鼻子,吸了几下,耸耸肩走到一边去了。陈轩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了,他坐直了身,低声念着“文书”,他苦笑,很想回去,却知道车夫不会听他的。
时间流转到底,陈轩脑海中那女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在不知哪个夜晚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抱着她的孩子痛哭。
“陈轩。”沈苑把供词提起来,贴近陈轩的脸,“看看你写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
“看见了吗,”沈苑道,“万骨枯啊……陈轩,世人都说积德行善必有后福,心存善念天必佑之,你自觉一生挫败,难道就无半分悔改之意。”
“……那又怎样,我如今不是以前的我了,谁又能是以前的自己!沈苑,你嘲我蹉跎,你难道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
陈轩突然吼起来,扬起头狠盯着沈苑,语无伦次,“我有幸得老师赏识,随师入朝,十四岁就登得大殿,先帝也曾夸过我的文章。房相,房炳坤,那时为官五品,见了我老师都要退避行礼。老师是谏院清流,托孤大臣,大肃近五十年兴荣,若没有我老师,早已分崩离析!”
陈轩顿了顿,悲恸不止淌下泪来:“老师……死在了回京路上,死在了太后手里,尸骨无存……这样的仕途,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权臣!大肃就是一滩死水,淹死了一个又一个殚精竭虑的忠志之士,多少才人前仆后继,这么多年,就连房炳坤都不能把老师的新政继续施行下去,在如今的朝堂,能再提及此事的又有谁!”
死寂。
陈轩痛到发不出声音,唯有眼眶通红。
依靠他人生存的门客都是站了队的,一旦主家出事也必会遭到牵连,他是没落后被康宜威胁着去了秦山,从此再也不为大肃而活。
沈苑面色惨白,眉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几下,他捏紧指节,猛的扣住陈轩后脑,“你的老师是谁!”
陈轩目光涣散,似是失了神智,胡言乱语一通,终于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沈赋城,先生是,沈赋城……”
沈赋城。
沈苑与陈轩僵持几秒,僵硬地垂下手。
他深吸一口气,扯嘴角笑了:“灵均。”
“大人。”灵均现身在门口。
沈苑像是犹豫不决,几次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他怔愣着,指尖轻搓着耳骨,最后才道:“把他转出奉行司狱,送去府里。”
沈府专设了一处私狱,收押极其重要的犯人,以防不测。沈苑猜到徐浩洲要杀陈轩,却没插手干预,他觉得适当的紧迫会促使陈轩说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现在不同了。??陈轩是祖父的门生,极有可能知道当初赤菏动乱的内情。沈苑原本觉得陈轩是要死的,但他现在不那么认为了。
三十年前,鹿北私运还不成气候,赤菏是大头。沈赋城搭进去一条命,搭进去沈家几百口人,使赤菏受了重创,却没能真正将走私商队连根拔起。
在先帝时期,大肃对于外邦的贸易一直采取听之任之的政策,“听缘边市意,而未有官署”,虽然交界处存在很多市场交易现象,可是并没有官署前来统一市场或者加以管理。
这种放任默许的行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着大肃的意志。不过这样的默许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朔丰三年二月,三司先定私矾条流,犯者皆至极刑,凡是从外境内私自运矾入大肃的,犯死刑罪责。
可见先帝虽然默许了走私贸易,可并未完全放手,对于大肃急需的物资和违禁物,朝廷对其打击力度相当大,到了后期,走私的查处更为严格。
然而,律法严厉导致了走私代价的提高,从而推动了更严密的利益链条,所有商贩都知道走私要杀头,所以价钱上自然比之前高了很多倍,但是走私货物的成本没有变,这样一来,在巨大利润的推动下,走私愈演愈烈。
外境向大肃走私的物品多为食盐,朝堂之上常有秉奏:“北蛮或自海口载盐入界河,涉雄,霸,边吏不能止”。北蛮借助境内的咸水湖,制出的成盐不但鲜美而且成本极低,这种物美价廉的产品打入大肃后很快就风靡一时的货物。
而大肃向外境走私的物品多为粮食,香药和铜钱,因为北蛮境内铜矿极其缺乏。加上冶炼落后,所以北蛮使用的统一货币是大肃的铜钱,不过先帝于朔丰五年再次下令,“诏沿边驻军关防官吏严查商人,无许阑出铜钱,敢故纵者定其罪于甲令”。
先帝也知道铜钱的走私规模非常大,所以他下令在边境线上不允许无故私带大量铜钱出境,赤菏与北蛮边界处的墨勾河让两边的商民有很大的便利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尽管此处驻扎着官兵,可是想干走私的人太多了,根本抓不完。
走私日益庞大。
几年后,沈赋城开始着手推行新政,在赤菏设立了第一个榷场,由朝廷主导贸易来往,设置更为严厉的律法打击走私,从这时起一直到赤菏动乱,边境保持了十余年的表面和平。
但走私的物品种类更多,在新政改革以前,大肃向北蛮走私的物品大多是铜币,粮食。在这之后,亡命之徒借着天高皇帝远,通过榷场获取暴利,书籍,服装,茶叶等全部成为了走私的对象。
走私已经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尽管大肃制定了严厉的律法阻止。利之所在,势无由止。
虽然律法制定了贸易的违禁品,可这些违禁品才是利润最大的,财帛动人心,不止北蛮,南北走私的商人规模也更大庞大,甚至逐渐形成了商会的雏形。
但后来,北蛮旧部野心勃勃,多次挑衅,赤菏榷场来来回回关闭开放了好几次,到最后还是商人为博弈买单,于是在大肃与北蛮的边境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和市”的民间贸易场所。
无论是大肃还是北蛮,政治博弈的输赢都会影响市场交易,既然如此,索性两边的商人都不按照官方的榷场走,直接建立一个不受影响的和市,来满足双方百姓的需要。
民间需求得到满足后,大肃和北蛮也借着和市,互相交易了最稀缺的物资,比如大肃,大肃最缺的就是战马,但是马匹主要出于西北地区,而战马又不可或缺,于是军队经过沈赋城默许,不动声色地利用和市向北蛮大量购求马匹,大家都是聪明人,北蛮一方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北蛮也不动声色开始向大肃求购铁具,粮食。
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双方都知道需要喘口气,但初期的和平只是假象,鹿北政局林立,不仅戚廖宗需要耍手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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