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山的离去,如同搬走了压在忠义堂上空许久的一块积雨云。最初的几日,练功场上空难免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沉寂。但少年心性终究如向阳而生的藤蔓,很快,那份压抑便被更加纯粹、更加紧密的氛围所取代。没有了内部的猜忌与倾轧,师兄弟们的关系反而更加融洽,练功场上的汗水都仿佛透着股畅快劲儿。尤其是谢云生与关丛龙之间,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似乎在共同承担的压力下悄然滋长,变得更加微妙而深刻。
谢云生仿佛被这场风波催熟了。他褪去了不少跳脱的稚气,作为馆主之子暨如今公认技艺最精湛的弟子,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更多担子。天未亮便起身带领师弟们晨练,嗓音虽还带着少年的清亮,却已有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协助父亲安排那日益增多的演出邀约,与外界的沟通交涉,他也开始学得有模有样,虽偶有青涩,却足够认真负责。唯有在关丛龙面前,他才会卸下这份刻意维持的沉稳。唯有在关丛龙面前,他会不自觉卸下这份刻意维持的成熟。有时训练间隙,他会极其自然地接过关丛龙递来的水囊,手指无意相触,又或是累极了,直接将汗湿的额头抵在关丛龙同样汗湿的肩头,咕哝着抱怨:“丛龙,我快累死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只舞狮阿?”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关丛龙颈侧,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战栗,让他喉头发紧,心跳失序,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关丛龙依旧是那个沉默的练功狂人,但他的沉默里多了许多只投向一人的专注。他将所有心神都浸入与谢云生的磨合中,不仅仅是动作,更开始下意识地捕捉谢云生的情绪。他能从谢云生呼吸的轻微变化里听出他是疲惫还是兴奋,能从他腰腹肌肉瞬间的紧绷判断他下一步的意图。这种超越言语的了解,让他感到一种隐秘的满足。他依旧话少,却会在谢云生忙得错过饭点时,默默将还温着的饭菜送到他面前;会在谢云生因与人交涉受挫而闷闷不乐时,陪他在后院一遍遍练到精疲力尽,用行动告诉他“我在”。
“云从龙”组合的名声,便在这一场场实战与汗水中愈发响亮。乡里的节庆、新店开张的彩头、大户人家的寿宴……鎏金的狮头在锣鼓喧天中舞动,时而威武雄壮,时而灵动俏皮。一场场下来,两人的配合已近乎本能,狮皮之下,是两颗越靠越近、几乎同频共振的心。
在一次练习新高难度的“凌空探月”采青时,谢云生需完全借关丛龙托举之力凌空翻身三周半。最后一次落地时,他脚下那根特意加高的木桩微微一滑,重心顿失!关丛龙想也没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手臂猛地收紧,铁箍般几乎是将谢云生整个后背和腰肢紧紧勒入自己怀中,以自身为基石死死稳住。那一刻,隔着薄薄的夏衣,彼此剧烈的心跳、滚烫的体温、急促的呼吸都清晰可感。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谢云生下意识地回头,嘴唇几乎擦过关丛龙的下颌。两人同时触电般分开,脸颊都有些发烫,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悸动。之后一整日,他们都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但动作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默契,仿佛害怕一开口,就会惊扰了什么。
然而,所有的细微情愫与喧嚣赞誉,都在“广府千年狮王擂”的消息传来后,化作了更为沉甸甸的压力与前所未有的动力。
五年一度的广府千年狮王擂,将于一年后,正式拉开序幕!
这不仅是广东醒狮界的最高荣誉之争,更是一场席卷全城的狂欢。首先要在广州府下辖的十四县中的八个醒狮队中决出一个代表队出战,届时与广东省其余八府选拔出的精英队伍经历层层鏖战,争夺那有限的、能与上届擂主同台竞技的资格,最终决出新的广东狮王!
而番禺县此次选出的两支代表队中,忠义堂醒狮队赫然在列!
这个消息让整个武馆都沸腾了。兴奋、激动、紧张、忐忑……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个弟子心中。谁都知道,这是扬名立万、光耀门楣的绝佳机会!
谢云生和关丛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燃烧的火焰。他们知道,原本谢怀山苦心积虑、甚至不惜走上邪路,就是为了能在这场选拔赛中一举夺魁,拿到晋级名额。如今,这份重担,这份荣耀与梦想,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是夜,两人并排坐在屋顶,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怕吗?”谢云生轻声问,声音融在夜风里。
关丛龙摇摇头,目光落在谢云生被星光勾勒的侧脸上,心跳如鼓,却语气坚定:“有你在,不怕。只想和你一起赢。”
“和你一起”四个字,他咬得稍重了些。
谢云生心头莫名一热,那股因重任而产生的微妙紧绷感忽然松了,他咧嘴一笑,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力揽住关丛龙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对!我们兄弟一起,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打他个落花流水!”臂膀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几乎耳鬓厮磨的距离,让两人都静默了片刻,只剩下清晰可闻的心跳,不知是谁的。
兴奋过后,是极致的冷静。两人没有盲目乐观,深知前路强敌如林。油灯下,谢世恩铺开一张略显陈旧的地图,神色凝重,将打探来的消息与分析娓娓道来:
“天下醒狮,皆出南海。此话并非虚言。此次广州府范围内的选拔,南海县便独占三席,实力最为雄厚。”他的手指首先重重地点在“佛山镇”:
“其一,石行会馆鸿胜狮馆!”他语气沉肃,“风格刚猛暴烈,套路大开大阖,追求以力破巧。听闻他们的狮尾天赋异禀,力量惊人,能托举狮头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刚猛动作,冲击力极强,是我们需要重点警惕的对象。”接着,手指滑向“西关”:“其二,十三行锦纶堂彩狮会。”他语气稍缓,“他们以技巧繁复、造型华丽炫目著称,常能别出心裁,出奇制胜。但过于追求精巧,下盘根基相对而言稍逊一筹,是其弱点。”然后,点向“濠畔街”:“其三,银行会银会狮队。”谢师傅哼了一声,“这帮家伙,财力雄厚,狮头狮披都用的是顶好的材料,据说还镶金嵌银。队员多是侨乡子弟,见过洋世面,训练里融合了些西洋体操的技巧,路子很野,不按常理出牌,需防其奇招。”
“再看我们番禺县内部,”他手指收回,落在本地,“另一支队伍,是黄埔古巷菠萝会司盐狮社。”谢世恩分析道,“他们常年在水边码头、船桅之间表演,梅花桩走得极稳,尤其擅长表现‘水上漂’的轻盈意境,稳定性超群。但或许正因如此,风格偏柔,爆发力和冲击力可能有所不足。”
“此外,其他县的队伍也绝非庸手。”他手指快速点过几个地方,“东莞县石龙镇生菜会醒狮队,动作如灵猫,敏捷异常,采青手法刁钻古怪,专攻死角;顺德县陈村镇陈氏宗族金狮班,家族式传承,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底蕴,配合默契得可怕,宛如一人;香山县小榄镇阿昌武堂醒狮队,步伐诡异,身法飘忽,最擅长声东击西,迷惑对手……”
“而所有队伍最终极的目标,”谢世恩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手指重重落在“佛山镇”另一个点上,“——是蝉联两届广东狮王的佛山镇宝芝林谊武狮社!他们底蕴之深,难以估量。技法全面,几乎没有短板,尤其高桩技艺,已臻化境,堪称醒狮界的泰山北斗!他们是横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座大山。”
一连串的信息和分析,如同一张清晰却又令人窒息的高手名录,压在谢云生和关丛龙的心头。强敌环伺,没有一个名字是容易对付的。
谢世恩最终将手指重重地敲回“鸿胜狮馆”的名字上,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位爱徒:“宝芝林虽强,但目标尚远。我们当前最实际、最直接的劲敌,便是这以力称雄的鸿胜狮馆!他们刚猛,我们便不能硬碰,要以巧破力!他们力量足,我们便要更快、更灵、更稳!这半年,你们所有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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