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寒风拂面, 话音也散在风里。
这两个字让钟予茫然地想了很久。
翻来覆去的,前前后后的,在舌尖默默念了好多遍地想。
矜贵又美丽的钟家玫瑰在外人面前茫然的时候, 是一张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形状姣好的唇微微抿起,眼睫半敛, 精致的脸上神色平静像是完美的人偶。看上去,明明白白的, 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淡漠样子。
他就这样侧坐在苏蓝的马上, 深色的昂贵袄裘将他身体包裹着, 只露出一张白皙剔透的美丽的脸,更显得他仿佛不属于这世间一般。
其他人视线扫过去, 都不由得愣了愣, 随即恭敬地避开了目光, 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的遗孀。
钟予拢了拢身前的披风, 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在一起, 又默念了一遍。
跟苏蓝相处了这么多天,钟予都快忘记原本的苏蓝已经“死了”这件事。
现在的他, 是一个为死去的伴侣“守寡”的身份。
苏蓝说的没错就算旧世的很多阶级制度不存在了,现世的舆论依旧对失去了伴侣的oga有非常严苛的约束。
丧偶的oga,除非是改嫁, 一旦被发现与人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都会被扣上失德不贞的帽子。
就算他是钟家人或者,就是因为他是钟家人,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 关注他名声和德行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
钟家的公关一向厉害,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想要约束他。
钟予咬了下唇。
其实他不在乎。
钟予从小在无数的目光投射下长大。无论是在家里, 在外面,他身边永远簇拥着很多人。更别提大众,或者整个联邦里的人对他的关注,永远只增无减。
钟予已经习惯对这些目光漠视了。
名声也好,名誉也好。
就算被别人看到和她亲密的在一起说他失德也好,说他私生活混乱也好用什么样的污蔑的词去臆想他,钟予都不关心。
他知道她是她,其他的都不关心。
那苏蓝呢
她是在意的吗
钟予微微垂下了点眼,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小心地侧了侧身子,没有太倚靠进身侧她的怀里,勉强保持着一丝距离。
他还记得那些人昨晚的话。
现在的苏蓝是“单身”。
如果被人知道她和他牵扯在一起会受影响吧。
钟予想起他昏迷醒来在海岛上,管家递到他手里的那份文件。
那份文件不光告诉了他这位新来的贵族小姐与死去的苏蓝“虹膜一致”的消息,还给了他一份洋洋洒洒十几页的人物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这位贵族小姐在上流圈层混迹的无数八卦和绯闻,还有那一长列暧昧对象的名单。
她在都城炙手可热。
所有漂亮年轻oga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追随着,悸动着,为她痴迷。
她毕竟是苏蓝。
钟予自己,也曾经做过无数个关于苏蓝的梦。
但就算是在那些让他魂牵梦绕,让他魂不守舍,让他心心念念的虚幻的幻想里
没有任何一个他的梦里,苏蓝是爱他的。
雪路崎岖,一路颠簸,但苏蓝马术很好,苏蓝尽量地压稳了马的脚步,往平整的地方走。
风声大的时候,她还顺手替钟予遮上了披风的兜帽,将他的脸裹了起来。
钟予最后还是有些困倦。
他眼睛睁开又闭上,睡意浓浓地袭来但睡过去的话,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会不受控制地靠到她身上。
掐了下掌心,钟予把自己又一次从摇摇欲坠中唤醒。
要保持一点距离
“怎么不睡”
这一次她的声音传来了,“这样还吵吗”
钟予微微怔了一下。
吵
他这才恍惚地反应了过来。
身后好像,很久都没有传来喧闹声了。
是她,让其他人放轻了声音吗
“没”
他轻轻摇了下头。
“不吵。”
正钝钝地想着,身侧握着缰绳的手忽然很自然而然地顺手将他肩膀一压,把他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睡吧,钟予。”她说,“等醒来就到了。”
她补充了一句,“他们没在看。”
钟予僵了片刻。
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身边,他终于还是没有抵挡得了睡意的侵蚀,阖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钟予没有做梦。
之后的几天,两人又恢复
了去打猎前的日常状态。
苏蓝很早就出门去首府处理公务,傍晚时又会回来和钟予一起吃晚饭。
日复一日,钟予有的时候小心地想要靠近一点,却又有些无措。苏蓝看上去太过平常,就像是去打猎的那两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钟予却好像隐约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有些心里难安。
无论是她温柔一些的举措也好,稍微贴近一点的距离也好,钟予都心跳得厉害,有些惶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不敢去问她怕得来一个不想要的答案,或者甚至是一个最后通牒。
这一天,苏蓝难得提前跟他说,晚上不会回来吃饭。
钟予怔了一怔,轻轻地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那天她出门的时候,钟予已经醒了。
他站在窗边,看着披着漆黑披风的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雪路的尽头,手指轻轻地收拢进了掌心。
北境的首府,每年会有一次官方举办的盛大晚宴。
晚宴设立在首府官邸,向来会邀请政商两界的名流出席或者说,与其说是官方发出邀请,不如说是北境内只要是稍微有些知名度的名人,都会想方设法,挤破了头地去争那一张薄薄的邀请函。
能够拥有这张邀请函,就是名气与地位的象征。
抛开炫耀的成分暂且不谈,出席宴会的都是北境最顶级的圈层,谁知道下一个机遇,下一个贵人,会不会就在这场宴会上等着呢
于是众人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宴会的气氛在听说身为领主的贵族小姐也莅临的时候达到了。
宴会还没过半,苏蓝就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香槟。
唇角的笑意很淡,但那双浅金色眸子只要注视着人,就会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亲近和温和。
苏蓝带着微笑和人点头致意,和某个殷勤迎上来的商会会长又寒暄了两句,这才绕开了些人群,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其他人看她坐在高位没有再走动,也识趣地没有再去打扰她。
尤其是在众人瞥见,某个都城大家族的公子走过去的时候。
霍游寒端着酒在她身边坐下。
“今晚你居然来了”
他转了下杯子,啧了一声,“之前几天,你不是下午三四点人就消失了,今天居然有心情来参加活动”
苏蓝很淡定地酌着酒,对他的靠近毫不意外。
军火出身的霍家在北境也有生意,霍游寒很自然地拿到了邀请函。虽然以往,他都懒得来参加。
“见到我挺高兴”她说。
霍游寒噎了一下,声音突然提高了点,“哈高兴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替你的两个官员担心,你看看他们,你一来,他俩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宴会厅那一头,正悄悄关注着苏蓝脸色的两人见她的视线投了过去,都立马一个立正,脊背挺得很直,掬着笑大声地互相说起话来,互相拍肩,仿佛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就是脸白得像纸。
霍游寒“你看你多吓人,给他们吓成这样。”
苏蓝“”
她迟早要把这两人换掉。
“咳”
霍游寒咳嗽一声,单手又把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你之前那么多天下午就消失了是去干什么了”
见苏蓝看着他,他心头一跳,口不择言“你不会去什么私人宴会不带老子吧这也太靠不住了,好东西可要跟兄弟一起分享。”
“私人宴会”四个字咬得很重,话从嘴里溜出来地飞快。
霍游寒说出来就有点后悔。
“好东西”苏蓝似笑非笑,“你说的是哪种私人宴会”
她抿了一口酒。
话音刚落,苏蓝坐的视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抹窗外闪过的微弱的光。
官邸宴会厅的窄长扇形窗从半人高一直高到天花板,从苏蓝的方向,正好瞥见那一幕。
夜色很沉,一辆漆黑的车缓缓驶过,又悄无声息地停下,像是要隐没在黑夜里。
明明是戒备最森严的官方宴会,这辆外来的车却像入无人之地一般,仿佛拥有最高的权限。
她多看了两眼。
“呃私人宴会就是那种,”霍游寒词穷,英俊的男人难得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那种上次类似的,灯光挺昏暗的,人也挺少的,穿的不多的”
“哦,上次双胞胎那种”
“对,就是那种”
“那种还不算吧。你想问的是不是”
苏蓝应了一声,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尾音上扬。
霍游寒一惊“你怎么把这种场合说得这么自然”
“不然呢。”
“你,你去过”
“你没去过”
霍游寒“”
霍大少爷差点当场揪自己头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虽然知道苏蓝的情人无数,但窥探她的私生活还是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样翻涌起来。
“你,你,我,老子这种场合而已,老子当然去过”
霍游寒急得脸色没比那两个官员好看到哪里去,一不做二不休,嘴硬起来,
“哈不就是银趴吗,这种那都是小意思老子都是常客,谁还没去过那种地方”
苏蓝瞥他一眼,“我没去过。”
霍游寒“”
霍游寒“”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耍我”
“是啊。你才发现”
苏蓝点了下头,视线不经意一般,掠过窗外那辆漆黑的车的影子。
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她懒得逗狗了,转头道,“我晚上都有私事。”
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之后我晚上也不在,你有什么生意的上的事情跟那两个官员说就行了。”
“我是领主,具体生意我直接插手算是越权,没必要绕过他们。你也有领地,应该了解这种规矩,这样更方便。”
霍游寒皱眉。
他回头又看了眼那两个官员。
那两人见霍大公子向他们看过去,立马也露出个殷勤的笑容,冲他招手。
霍游寒“”
他扭头,看向苏蓝,直觉让他难以心安。
他很想问,是有什么私事这么重要非要让你每天下午准时离开首府还日复一日这么做
如果他是普通朋友,他能问出口。但他问心有愧。
于是霍游寒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苏蓝,那你这周有没有时间”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苏蓝已经站了起来,她把还剩了半盏的香槟放到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忽然就准备离开。
“有什么事情,发消息给我吧。”
霍游寒脸僵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她要去哪,“发消息那你回吗”
“你学学人家发点可爱表情包,说不定我就回了。”
霍游寒一瞬间真考虑了下“真的”
“假的。”
苏蓝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问出这种弱智的问题。
她已经走出去了几步,摆了摆手,
“改日见吧,霍大少爷。”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熙攘之中。
霍游寒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了一会儿,他忽然一仰头,把自己手里的酒都灌下喉咙。
他站起身,就要往刚刚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位官员好不容易抓住了时机,热情地迎了上来,“霍少爷,没想到您这次终于出席了我们深感荣幸啊”
“跟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领主小姐家族里指派来北境的主事,免贵姓”
两人一张嘴就喋喋不休,霍游寒没什么好脸色地只是各点了一下头,绕过他们就继续往苏蓝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迈得很急促,他总有种莫名的直觉,促使他匆匆忙忙就追出去。
苏蓝离开的应该是侧门。
霍游寒对这里官邸的通道不了解,他找了半天,揪住了个侍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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