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槽中心的凹孔,如同深渊凝视着众人。
江玉郎的话像冰锥刺穿最后一点侥幸,溶洞里死寂得能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
带着这个妖异,突然出现的可能心怀不轨的少年?
谁都知道这是下下策。
但——
龙啸云的目光扫过李寻欢惨白的脸,扫过苏樱惊惧的眼,扫过小鱼儿塌陷的肩膀——没有选择。
“好。”龙啸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岩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江玉郎唇角勾起,那笑意在昏暗光线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明智。”
他施施然走上前,步履优雅,仿佛不是走向机关,而是登临王座。
江玉郎伸出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尖锐的指甲在指腹一划。
一滴色泽异常深浓、近乎暗红的血珠沁出,精准地滴落在那石槽中心的微小凹孔里。
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整个岩壁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括运转声,沉重、古老、带着地底深处的回响。
刻着巨大“离”字符号的岩壁,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旋开,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幽深通道。
一股比之前任何地方都更加阴冷潮湿、混杂着浓重水腥和铁锈腐朽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滑腻的呼吸。
众人都愣住了。
“走!”小鱼儿反应过来,他强忍肩痛,当先钻入。
通道狭窄湿滑,脚下是黏腻的苔藓和冰冷的积水。
众人鱼贯而入,龙啸云和苏樱护着李寻欢在中间,司空摘星断后,江玉郎则不动声色地跟在龙啸云身侧,琥珀色的眸子在绝对的黑暗中,竟似乎能捕捉到微弱的光影流转,平静得可怕。
通道一路向下倾斜,坡度陡峭。
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从滴答声渐渐汇聚成哗哗的流淌声。
前方出现微弱的光源,通道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呈现在眼前。湖水幽深漆黑,望不见底,湖面漂浮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绿色浮萍,如同无数诡异的眼睛。
湖中心,一座由巨大黑色礁石构成的天然石桥,如同巨兽的脊骨,歪歪扭扭地通向对岸。
对岸,是陡峭的岩壁,一道仅容一人攀爬的、湿漉漉的铁索软梯,笔直地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高不可及的黑暗里。
一线极其微弱的天光,如同神启般,从软梯尽头极高处的某个缝隙中透下——
那是唯一的出口!
希望,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如此飘渺。
“过桥!上软梯!”小鱼儿低喝,声音在空旷的水面上激起轻微的回音。他率先踏上那滑腻的黑色礁石桥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磷光浮萍在脚下微微荡漾,映得人脸发绿。
众人依次跟上。石桥湿滑异常,布满青苔。龙啸云背着李寻欢,重心不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剧痛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苏樱紧跟在侧,紧张地虚扶着。江玉郎紧随龙啸云身后,步履轻捷,仿佛闲庭信步。
就在龙啸云背着李寻欢,堪堪走到石桥中段最狭窄、下方湖水最幽深之处时——
变故陡生!
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江玉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骤然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寒光!
他毫无征兆地闪电般出手!
目标并非龙啸云,而是他背上昏迷不醒的李寻欢!五指成爪,狠辣无比地抓向李寻欢后背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这一下若是抓实,伤口崩裂,剧痛之下李寻欢必然坠入深不见底的幽暗湖中!
“你敢!”龙啸云目眦欲裂!他虽重伤,但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反应还在!
在江玉郎指尖即将触及李寻欢后背的刹那,他猛地向侧面拧身,用自己剧痛的左肩狠狠撞向江玉郎的肋下!
砰!
沉闷的撞击声!龙啸云只觉得左肩一阵钻心剧痛,仿佛骨头再次碎裂。
江玉郎显然没料到龙啸云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反击,被撞得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向桥边滑去!
然而,江玉郎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顺势一个旋身,不仅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那只抓空的手竟中途变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探入了龙啸云因为拧身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内侧!
江玉郎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正是那片记载着藏宝图线索的焦糊皮革碎片!
“拿来吧!”江玉郎眼中贪婪与狠厉交织,猛地发力一扯!
刺啦!
布帛撕裂声响起!碎片被江玉郎硬生生拽出!
“藏宝图!”司空摘星在后面看得真切,惊怒交加,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拦住他!”江玉郎厉喝一声,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竟是要直接跳下石桥,遁入那幽深的湖水!他脸上带着得逞的、近乎妖异的狞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哪里走!”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
一直看似强弩之末、捂着肩膀的小鱼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他距离江玉郎最近,在江玉郎后退的瞬间,他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不顾塌陷的肩膀,整个人合身扑上!不是攻击江玉郎,而是精准无比地扑向江玉郎那只抓着碎片的手腕!
快!狠!准!
小鱼儿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江玉郎的手腕脉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一同向石桥边缘冲去!
“放手!”江玉郎又惊又怒,俊美的脸瞬间扭曲,另一只手凝聚掌力,狠辣地劈向小鱼儿的太阳穴!
小鱼儿不闪不避,眼中只有那块被江玉郎紧紧攥在手心的碎片!他拼着硬受这一掌,借着江玉郎劈掌的力道,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一拽!
“撒手!”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布帛被最锋利的刀刃划开的破空声,在混乱的打斗声中几乎被淹没!
江玉郎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刺痛瞬间传来!他那只抓着碎片的手,竟被一股无形的、极其锋锐的力量齐腕切断!断口平滑如镜!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啊——!我的手!”江玉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那只断手连同紧握的藏宝图碎片,随着他身体的失衡,一同向漆黑冰冷的湖水中坠落!
而小鱼儿,在完成这搏命一击的同时,身体也被江玉郎那含恨一掌狠狠劈中!
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口中喷出一道刺目的血箭,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打得离地飞起,直直朝着幽暗的湖心坠去!
“小鱼儿!”龙啸云和苏樱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就在小鱼儿即将没入湖水的刹那,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冲出!是司空摘星!他展现了神偷冠绝天下的轻功和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几乎贴着水面掠过,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小鱼儿的一只脚踝!
哗啦!
水花四溅!司空摘星用尽全力,将浑身是血、已然昏迷的小鱼儿拖回了湿滑的礁石桥面!
“走!快走!”司空摘星嘶吼着,背起气息微弱的小鱼儿,看也不看捂着断腕在血泊中翻滚哀嚎的江玉郎,朝着对岸的铁索软梯亡命狂奔!
龙啸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双臂的剧痛,背起李寻欢,和苏樱紧随其后。
身后,江玉郎怨毒凄厉的惨嚎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如同厉鬼索命。
攀爬湿滑冰冷的铁索软梯,是最后的炼狱。每一寸都耗尽全力。
龙啸云的双臂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拉扯都伴随着骨裂般的剧痛,汗水、血水和冰冷的湖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下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追兵已至湖岸!
终于——当龙啸云的手指触摸到软梯顶端那带着泥土芬芳和冰凉露水的边缘时,他几乎虚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背上的李寻欢托了上去,自己也狼狈不堪地翻出洞口。
清冷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
头顶,是久违的、缀满繁星的墨蓝色苍穹!远处,连绵的沙丘在月光下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他们出来了!终于逃出了那地狱般的地牢!
然而,还来不及喘息,身后软梯下方就传来守卫攀爬的声响和叫骂!
“走!”司空摘星背着昏迷的小鱼儿,指向不远处一片稀疏的胡杨林。
众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冲向树林的掩护。一直奔出数里,确认暂时甩开了追兵,才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瘫倒在地。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龙啸云瘫坐在沙地上,双臂软软垂落,剧痛和脱力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苏樱立刻扑到李寻欢身边,检查他的伤势,脸色依旧凝重。司空摘星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小鱼儿放平。
“小鱼儿!小鱼儿!”司空摘星拍打着小鱼儿沾满血污和沙尘的脸颊。
小鱼儿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伤得太重了!那一掌……”苏樱立刻过来,手指搭上小鱼儿的腕脉,秀眉紧锁。她迅速解开小鱼儿破烂的衣衫,查看伤势。
小鱼儿塌陷的左肩一片青紫淤肿,胸口中掌处更是留下一个清晰的、深紫色的掌印,触目惊心。
然而,除了这些外伤和内力震荡造成的内腑损伤,苏樱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中毒迹象。
“奇怪……”苏樱喃喃自语,仔细检查小鱼儿的眼睑、口舌,“脉象虽然虚弱紊乱,但并未有常见剧毒入侵的沉滞或亢烈之象……似乎……只是重伤昏迷?”
龙啸云也挣扎着挪过来,看着小鱼儿毫无生气的脸,想起他最后那搏命的一扑和替大家夺回碎片的决绝,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担忧:“苏姑娘,务必救他!”
“我知道!”苏樱声音带着疲惫的哽咽,她迅速拿出仅存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处理小鱼儿肩膀的塌陷和胸口的淤伤,又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吊命用的参片含化,一点点渡入小鱼儿口中。
夜风在沙丘间呜咽。疲惫到极点的众人轮流守夜。李寻欢在苏樱的照料下,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点,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了些。龙啸云靠着沙丘,强忍着双臂的剧痛和困倦,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昏迷的小鱼儿。
后半夜,万籁俱寂。守夜的龙啸云忽然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呻/吟。
他猛地转头看向小鱼儿。只见一直昏迷的小鱼儿,身体开始轻微地、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小鱼儿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小鱼儿?”龙啸云心中一紧,立刻低声呼唤。
小鱼儿没有回应,抽搐却越来越剧烈。他紧闭的嘴唇开始无意识地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声音。
“苏樱!司空兄!快醒醒!”龙啸云急声呼唤。
苏樱和司空摘星立刻惊醒,扑到小鱼儿身边。
“怎么会这样?”苏樱脸色煞白,再次搭上小鱼儿的脉搏。这一次,她的手指猛地一颤!“脉象……变了!浮滑躁急,寸关尺三部皆乱,如同沸水翻腾!这……这绝不是普通内伤!”
就在这时,小鱼儿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头痛苦地向后仰起,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呕——!”
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几片东西从小鱼儿口中喷了出来,落在冰冷的沙地上。
龙啸云、苏樱、司空摘星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不是血块,也不是胃液。
那是几片……花瓣。
娇嫩、柔美、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深紫色。花瓣边缘还带着湿润的唾液,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幽香。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死寂笼罩着小小的沙丘背风处,只有夜风穿过胡杨枯枝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叹息。
龙啸云死死盯着沙地上那几片深紫色的花瓣,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花瓣柔嫩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却带着一种死寂的妖艳,那幽冷的香气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直冲脑髓,带来一阵眩晕般的寒意。
他猛地抬头看向小鱼儿,那张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青白色的脸,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花汁的痕迹。
“花……花瓣?”司空摘星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无法置信的惊骇,他指着小鱼儿,手指都在哆嗦,“他……他吐出来的是花瓣?!”
苏樱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比月光下的沙砾还要苍白。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晃了晃,踉跄着扑到小鱼儿身边,冰凉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用力扣住小鱼儿的手腕。
这一次,她的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将那混乱狂躁的脉搏攥住。
“是毒……是毒!”苏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绝望的确认,“‘刹那芳华’!是萧眯眯的‘刹那芳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看向小鱼儿昏迷中依旧痛苦扭曲的脸庞。
“是那根针!在石桥上,江玉郎劈向小鱼儿太阳穴那一掌……掌风中藏着毒针!萧眯眯的独门剧毒!”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石桥上那电光火石的一幕在脑中轰然回放:江玉郎狰狞劈下的手掌,小鱼儿决绝扑出的身影,那几乎被忽略的、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破空声……原来那不是错觉!
“刹那芳华……”司空摘星咀嚼着这个名字,猴子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切的恐惧,“这……这毒会怎样?”
“‘刹那芳华’,刹那芳华……”苏樱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低语,她松开小鱼儿的手腕,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沙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几片妖异的花瓣。
“此毒……无药可解。中毒者初时只如重伤昏迷,毫无异状。待十二个时辰之后,体内生机……会开始不可逆转地……转化为……花……”
她的话语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五脏六腑,如同沃土……血肉精气,如同养料……毒发之时,中毒者……会不断呕出……凝聚了其生命精粹的……剧毒花瓣……直到……直到整个身体……从内而外……被这妖异之花……彻底吞噬……化作……一捧……花泥……”
“花……花泥……”司空摘星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看向小鱼儿的眼神充满了惊悚的怜悯。
龙啸云只觉得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心脏深处炸开!他猛地扑到小鱼儿身边,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因剧痛而无力抬起,只能嘶哑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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