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无声,蝉鸣静止。
在这相互凝望的片刻时间里,陆翊桉的天地,一片寂静。
这个世上,或许就是会有这样一个人。
她只要一说话,他的心,就不再听从自己的。
就算,他们之间,是一场注定离别的片刻相伴,他依旧,沉溺其中。
不可自拔。
“六年前,”陆翊桉的双手交握,指节紧紧扣住关节,“我父亲欲一战定北戎,回京向先皇面奏此事,我与母亲随同,回来看望祖父祖母……”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先皇与父亲,是被世人所传颂的明君良将,他们之间,半生都未有过龃龉。
父亲,一直以为,他之所为,亦是先皇所愿。
荡平北戎,是属于他们君臣的千古功业。
明明父亲递上去的奏章里,先皇也是批复允准的,所以他们才会回京面奏,不是吗?
可为什么回了望京,一切都变了。
先皇如果不愿意打了,为什么不明说呢?
他是君,他们是臣。
如果先皇一开始就明说,与北戎谈好了条件,要开通互市,父亲难道会不遵从吗?
想想,或许吧……
父亲与北戎打了半生的交道,深知他们不是守诺之辈,或许,真的会出言阻止吧……
可难道,就仅仅因为这样一个反驳的可能,就成了君王杀臣的理由吗?!
“嘉楠,你知道吗?先皇说,那不是他的意愿……呵!多可笑啊!他说,是冯铭擅作主张,在父亲的酒里下毒。”
“他说,他与父亲,是千古君臣,他要我相信,他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才会动了和谈的心思,他说,这不是他真实的意愿!”
“他是君王啊!!他怎么能……将一切的过错,推到一个佞臣的身上,就妄图掩去自己的懦弱与犹疑!”
陆翊桉的双眼赤红,青筋凸起,语气中充满了愤恨之意,甚至带有一丝癫狂。
指甲几乎要将皮肉抠破,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痛意。
沉寂六年的恨意,一朝掀起,几乎要将他吞没。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双眼。
嘉楠的掌心,轻轻盖住他的双眼,将他的恨与怒,一并掩住。
陆翊桉闭上眼,叹息之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满溢而出。
将嘉楠柔软的手掌,沁得湿润。
嘉楠轻柔地翻转手掌,用手背,缓缓拭去残留在陆翊桉脸颊上的泪水。
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曾经在济北的草原上,策马杀敌,意气昂扬。
他的少年时光,全部都献给了济北。
可理想与抱负回馈他的,只有伤痛与毁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嘉楠将手上的湿润,随意在裙边抹干,明知逾矩,却再一次地,毫不犹豫地,抚上他的脸。
她用指腹轻轻抹去他挂在睫毛上的泪水,感受着他,轻微地,细不可查的颤动。
心中的酸涩,最终化为一声喟叹。
“侯爷……”
嘉楠半蹲下来,将陆翊桉纠结缠绕的手指掰开,阻止他继续带给自己伤痛。
她用自己的手,深深握住他的。
此时此刻,她的脑中没有礼节规矩,她只希望,可以通过紧紧相贴的掌心,给予他一丝丝,一丝丝的安慰。
陆翊桉睁开双目,入眼,便是嘉楠的满目柔情。
他的动作,快于他的思绪。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反握住嘉楠的。
这一次,嘉楠没有逃离。
他却比上一次,抓得更紧。
“我启蒙的时候,父亲教我的第一课,便是天地君亲师。我当时,不知道……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君王的过错……”
“我只能,把一切的恨,发泄到冯铭身上,那一次,我几乎就要杀了他了,可禁军统领韦毅飞拦下了我,他把冯铭带进了宫。”
“我在宫门外,等了很久,很久……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始终不敢出来……”
所以,后来,他夜闯禁宫,在先皇的太极殿外,将其一枪挑死。
如果这世上的规矩,就是用来束缚守规矩的人,那么,就让这皇权、体统、规矩,统统,统统下地狱去吧!
他看到了韦毅飞的震惊,先皇的恐惧,冯铭的不甘……
以及,他临死之前,最后拼尽全力,用袖箭发向他的毒针……
那一刻,他想,或许就这么死了也好。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恨一个君王,可是,他又做不到不恨。
可惜,他活了下来。
裴院令没能保下他父亲的命,却保下了他的。
可是,他才醒来,就被祖父押到了先皇面前。
他木然地看着祖父向那高坐龙椅的君王,俯首磕头,说着诚惶诚恐。
木然地,被祖父拉着跪下。
木然地,看着祖父,举起庭杖,打在他的腿上。
祖父摁着他的头,向君王扣头认错。
太极殿如镜光滑的地面上,他看到自己的脸。
他几乎认不出来,那个颓丧空洞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他忽然有些想念父亲,他好像……
还没去过父亲的灵堂……
然后……
然后,他就不知道了,他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裴瑜。
裴瑜说,忠勇侯府,还是那个忠勇侯府,荣光依旧。
他躺在床上,笑了。
祖父这下,可以安心了。
用他的一双腿,换侯府的富贵永续,值了。
“我昏睡了几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破败而沙哑,“我父亲何时出殡?”
“今早。”裴瑜站到他面前,沉默半晌,“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为世子撞棺殉情了。”
那一日。
他又失去了母亲。
“嘉楠,我与你说过,我母亲,是渭州人。她年轻时,随我祖父,四处经商,天南海北都去过。可遇到我父亲后,她选择留在夜风城。”
“有一年冷冬,北戎侵犯得很频繁,我父亲,几乎整个冬天,没有在家。军中死伤的消息,隔三差五的传回城中。”
“我那时还小,在院中练枪时,总听我母亲豁达地开玩笑,说哪天我父亲要是死了,就带着我回渭州,找个有钱人改嫁。”
“她说,她才不干那守寡守节的蠢事。”
“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选择了殉情而死……”
嘉楠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起那夜在船头,他寥寥的一句:我娘是渭州人。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一定不会那么敷衍他。
“陆翊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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