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珑玲生平第一次不战而退。
这样的逃法,对从前的她来说最可耻不过,剑从火中淬炼而生的那一刻起,就奔着自己断在战场上的宿命而去,钝也好,碎也好,剑是不能锈于匣内的。
所以,从前听到梅池春的话时,她才会那么生气。
“别整日保护你那个没用的小少爷了,你跟我逃出这里,以后我保护你啊。”
鬼狱最深处的牢狱里,他眼尾弯弯凝望着她。
低头清理满地血迹的珑玲抬起头,隔着半空中漂浮的篆字法栅,一时分不清两人到底是谁被困住,谁不得自由。
“你在羞辱我吗?”
那时的珑玲想,这个人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打不过她,却还想保护她。
鬼狱内陈腐潮湿的味道被呼啸而过的清风吹散。
料峭春风灌满胸腔,珑玲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当初她与梅池春对面相见,却从来看不透他,十年过去,阴阳相隔,竟反而理解了他那时的心中所想。
她紧紧牵着身后的手,越跑越快。
“伏殷大人!过了子午河就是北寮了,在那边打起来波及范围太广,要不然还是……”
被人称作伏殷的中年男子额头青筋暴起。
这可不是那个梅伯洲一家的事。
此次谋划涉及西寮上下七十二家工坊,三百多名习得墨家机关术和铸剑术的工匠,墨家搞了这么多年「天音云海」计划,耗材无数,之所以还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他们的机关术和铸剑术。
师元龙那个废物没能解决掉「非攻队」的中流砥柱,他绝不能再掉链子,否则如何向小姐交代!
“那就在过河前留下他们的性命!”
话音落下,一道风刃破空而来,将两人左右劈开。
珑玲偏头扫了他们一眼:
“二境小修,焉敢放肆。”
那一眼望进伏殷眼底,莫名令他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他顿住脚步,交锋无数的本能促使他下意识御气护身。
天有六气,灵修驾驭的正是天地间「阴阳风雨晦明」这六气。
这六气化入体内,经五脏六经,可调取不同的天地之气为己所用,比如此刻,伏殷用来护身的便是天地六气中的「风」。
不过,他现在所用的「风」之气,只能算是借来的。
若是他再上两个台阶,进入四境灵修的领域,天地六气与自身所属的「金木水火土」五运结合,才能称得上真正驾驭六气之变,创生出属于自己的六气。
就像珑玲从前所创生的「太阴寒水」那样。
珑玲低头扫了眼脚下横贯南北的子午河,仙基内灵气翻涌,她想也不想,朝水面凝气攻之。
在众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下——
水面炸开了一朵小水花。
珑玲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细眉微抬,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威力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伏殷猝不及防地愣住。
不只是他,他周围的其他灵修也顿时生出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我当是有多大的本事!这点灵气,也敢一口一个二境小修,简直不自量力!”
伏殷捏了捏腕骨,豹头虎目的面容上浮出狞笑,沿着屋脊朝珑玲奔袭而去。
风刃卷起的气流搅乱了珑玲的鬓发,珑玲凝视着他身前的十三道风刃。
这个距离,她已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两人横跨一整个大境界,御气能力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必须像当日洛邑一战那样,借力打力才行。
仙基内,灵气再度翻涌。
五脏六经御气入体的同时,被死死压制的灵气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冲撞压制在她体内的禁制。
——珑玲。
——珑玲。
意识最深处,回响着紫衣女人温和沉静的嗓音。
——你要记住,你这一生,都是为阿曜而活。
——如若不然,你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呢?
“都别出手,今日我非得亲手把这娘儿们的脑袋拧下来!”
“拧她的脑袋,只怕你没这个手劲吧?”
脚下忽而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唤回了珑玲的思绪。
伏殷朝下一看,才发现方才被他的风刃劈开的少年,已不知何时落在子午河边。
一根三人长的竹竿随他手臂飞转,河边洗衣的妇人、嬉戏的孩童,纷纷受惊上岸,被他抢了棹竿的船夫追在他身后,那少年却头也不回,只抛下一吊钱,随即反身朝天果决一掷。
“接剑!”
棹竿凌空飞来。
伏殷等人虽不知何意,但也知道不妙,立刻飞身阻拦。
只差一丈距离时,那少女如鬼魅一现,时机恰好地接下了那根棹竿。
握住棹竿的一刹,漂浮不定的心就像是找到了锚点般,被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拽回了正轨。
就算没有任何价值也好。
至少她可以确定,哪怕付出灵气被封的代价,她也绝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活。
她只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伏殷敏锐地感觉到周遭气场仿佛有微妙的变化。
江水汤汤,发带随着她整齐的发梢在风中飞舞,这个灵气不过一境的少女巍然不动地看着他的逼近,那种眼神,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自量力的人。
……肯定又是在虚张声势!
“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此刻的珑玲却已涉水而上,手中棹竿轻点水面,她回过身,冷静注视着眼前强于她数倍的敌人。
下一刻,没入水中的棹竿裹挟着「阴」之气搅起十丈高的浪涛,顷刻间,子午河拔地而起,高耸如山的水波覆压在伏殷一众人的头顶。
岸边的百姓早已被梅池春惊散离去,伏殷等人却迎头赶上,根本来不及撤退,只能眼睁睁看着河水倒倾而下——
一个浪头打下,瞬间将他们的身影一口吞没!
“走。”
面色苍白如纸的珑玲踉跄上岸,她胸口起伏,呼吸全然大乱:
“最厉害那个死不了,先带你躲一躲,等我休息好,下次再杀。”
那只手再度攥住了梅池春的手腕,只是这一次珑玲再也没有之前的力道,手指的温度也冷得像冰,即便如此,她仍固执地拖着他往前走。
梅池春心绪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曾与珑玲百年针锋相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人的强大。
儒家将灵修的御气之术称作治心养气之术,既然是治心养气,越是心无挂碍,空明澄澈的人,修行起来自然能一日千里,珑玲这种人便是如此。
江载雪将两个月前巫山择巫大会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在巫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珑玲落败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灵修,变成现在这副孱弱模样?
岸边乱石遍布,珑玲气血耗尽,走得头重脚轻,突然感觉自己拽着的这只手往前抬了抬,刚好托住了跌跌撞撞的她。
珑玲有些意外地回身看他,他却恰好偏过头,视线落在远处灯火通明的北寮。
“既然要暂时躲一躲,这个方向也算走对了,你知道那边人最多的那间小楼是做什么的吗?”
顺着他视线望去,小楼沐浴在一线傍晚余晖下,灯笼高悬,人声鼎沸,站在岸边仿佛都能闻到里面飘出的烈酒香气。
珑玲:“不知道,但这边的人很怪,我每次到北寮来收尸,这里都是夜里喧嚣,白天安静,还总有男人问我要不要摸他。”
“……”
梅池春一时不知道先从何问起。
珑玲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恍然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外城的收尸人,平日城内巡查的「止戈卫」如果发现有无名尸首,就会叫我去敛尸下葬,每旬一枚铜精,也就是一百吊钱。”
虽然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梅池春还是微微颔首。
一抬眸,见她回头盯着自己看,眼眸很亮,是她从前不会有的眼神。
“……怎么?”
“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梅池春这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还没适应身份的转换,自认自己还是梅池春,但对珑玲而言,他不过是个和故人长得有点像的陌生人。
原本搅成一团的心绪突然沉寂下来。
一个曾经在洛邑跟她也算并肩作战过的人,她对他和善些,并不奇怪。
她对那个自称是他妹妹的人多加保护,或许也压根和他没关系,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巫山,她总要寻一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定她早看穿了那个小孩的谎话,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她会有这样的心计吗?
梅池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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