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又长一岁，团团因开始练习骑射的原因，常去猎场，每个月都会在那里短住几天。
和考核时一样，有大夫随行。
大夫里，与他们年岁一般的，只有姜越。
其他小孩子，都是药童。
团团听人说，小哥儿是当不了军医的，因为各项体能跟不上，去了战场也是后勤。
长大以后，与更多的师兄认识，才了解到不能当军医的真正原因是因战地男人多，小哥儿小姐儿去了，容易出事。
所以他又得知，姜越是因为天分高，才破格录取的。
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话，他就一半一半的听，真要了解，还得问问当事人。
过一个年，姜越像是没有从寒冬季节里走出来一样，又冷几分。
团团忍不住想，难道这学医，也要修炼功法？越长进越心冷也就越厉害。
连着过去两回，都没得到好脸色，他也没多想，毕竟从初见起，姜越话就少，变化也是一年年递增，肉眼可见的。
就觉着小孩子家家的，总冷着脸干嘛？
所以这个月训练结束后，他离开前，又跑过去招惹人。
与人相处，都有特殊的诀窍。
有人喜欢吃，有人喜欢玩，有人好学，有人懒惰，还有人喜欢看病。
姜越就是喜欢看病的，团团又很少生病，只好装病。
他特地跑去“差生营”转了一圈。
骑马会磨到大腿内侧，上马拉弓时，也需要双腿配合夹紧马肚，以防被颠下去。
马上表现不好的，就会在马上静坐射箭练习。
几天下来，人都废了，胳膊腿都挨不得，一碰就疼。
团团过来后，就在人身上这里戳戳那里碰碰，看着他们滋哇乱叫，学着他们扭曲的表情，趁热乎跑去找姜越。
他身上无外伤，就捂着肚子，也装作很疼的样子。
体力太好，一路跑来没出汗，眼睛又亮又狡黠，没半分痛苦之色，不需要把脉，就知道他是装的。
姜越目光从他脸上挪到医书上，忽然想到一个比冷待他更好的法子，s就立刻把医书放下，让团团伸手，还给了一套完整的问诊流程。
哪里疼，什么时候开始的，痛感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团团以前都是外伤，一看就是训练受伤的，哪里被这样问过。
他也不知道哪里该出问题，想到很多人紧张时会有的毛病，说不清的原因，就是肚子疼。
等姜越重重叹口气，给他开方子的时候，团团就不淡定了，“我还真有病啊？”
姜越没忍住笑了下，眨眼间就收敛，只有手带动笔，写歪一字，留下痕迹。
团团立刻松手不装了，“你给我开的什么药？”
姜越：“聪明药。”
“哼，”团团说：“我要拿去给同级的笨蛋喝。”
姜越：“你给他们，你以后就不要来。“
可他又没病，真喝药像个傻子。
这样一想，喝了药，还真是治傻病的聪明药。
明明被人暗里戏耍一番，但他还怪高兴的。
也迟钝的发现，姜越前阵子不搭理人的态度，好像不是因为什么“功法”，就是不想理他。
出家门几年，他已经知道他的性格有许多不讨喜之处。
家人能夸的直率耿直，到外面就极惹人厌。
不过他向来不把心思放这里，也就时常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人了。
不在乎的他不管得罪没得罪，在乎的，他发现了就直接问，有话说开就好了。
但他问姜越，姜越也不理。
团团就说他得当个会说话的哑巴。
这句话，对学医的人来说，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天下就没有会说话的哑巴。
这一年是乡试年，京都从年后开始，就有许多学子赶来，尚文之风正浓。
武学里武生们嚷嚷了好几年，就给他们安排了大比，可以出出风头，关起门来热闹热闹。
因为是才弄出来的大比，各方面的规则和比试内容都在调整，以求下一次的活动能更好更热闹。
今年就弄了许多单兵的项目，射箭、骑马、骑射、十八般武器、各类军体拳的比武，每个人最多只能参加一样，给其他师兄弟表现机会。
小星儿是参加的射箭，他眼巴巴的，团团就说参加骑射，跟他占一样的“射箭”。
另外则是有团队的演练，这一项可以自由组队，不限年龄年级。
高年级几个表现突出的人，还没竖起旗子，就有人慕名而来，要当他们旗下一小兵。
团团这里也热闹，毕竟带了那么多崽。
这个团队赛，赢是次要，玩得开心才是主要。
所以小星儿带着几个小孩来的时候，团团也一并收了。
他连跳两级，过渡班后直升中级班，没有跟小星儿在一起训练多久，对他平时的表现都是问别人的。
进武学几年，依然爱哭，已经是个极其出名的小哭包了。
去年的考核，他又因紧张频繁拉肚子，到他上场，发挥失常，没能顺利升级。
而大比里，表现优越的，可以得到一次提前考核的机会。
团团给他算两回，射箭一回，团队一回，这次大比就把他从初级班带出来。
依照他的经验和眼力，自觉小星儿升级是够的，就差那么一点胆气。
大比的娱乐成分多，可以趁着热乎劲儿，将他的自信心提到顶点，再抓紧提前考核。
正式比试前，团团去屋里用浓茶水加一点蜂蜜，搅和出甜甜苦苦的味道，神秘兮兮的叫他来喝。
自家哥哥，小星儿是极信任的，喝一口不喜欢，也皱眉喝干净了。
团团跟他说，这是特地找大夫要的方子，名为大力神水，只要喝了，就能不紧张，还能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常往医馆里跑，小星儿一听就信了，就是疑惑：“还有这种好东西？我怎么没听我爹说起过？”
团团说：“怕你知道了成天惦记。”
小星儿嘿嘿嘿，抹抹嘴巴，抱着弓箭，兴冲冲跑去了赛场。
他那头顺顺利利，简直可以说是高歌猛进。
因性子好，朋友多，下头起哄喊他名字的也多，老远听着就热闹。
团团这里则因为报名了骑射，半途被淘汰，这是他进武学以后少有的败绩。
他学骑马才两年多点，骑射是今年开始练习，靶子固定以后，他的力量优势发挥不出来，闯入半场败阵后，还被熟悉的教官揪去问话。
他倒是看得开，“玩玩嘛，也没什么。”
单兵的比赛持续两天，小星儿如期拿到第一名，赢了一把“落星弓”，跟他名字里的一字重合，他十分喜欢。
赢了以后，憋不住心里的喜意，跟熟悉的小伙伴说他喝了大力神水。
小孩子嘴巴不牢，没一天，这话就传开了。
到团队赛开始前，团团旗下二十个人，都来找他要神水。
他没提前泡那么多茶，就提前搅和好蜂蜜，再倒进水囊里，一人小半杯的分完了。
有人问喝的少了，要是没用怎么办。
一说，就都满脸忧愁。
团团：“别人还没有呢。”
他们又可以了。
团队赛是一场混战，采取计分制，只论输赢，不评等级，队伍要自己去约，约好后拿牌子去选擂台排队。
团团很有计划的挑选队伍，第一场是看起来跟他们实力差不多的，在气势高于对方的情况下赢得比赛后，立刻挑一个综合实力略强的，将士气稳固。
为了达成目的，他不能跟第一场一样放水，要到处补缺，看谁不行的，就暗里帮一把。
两场下来，体力不行了，结束时找跟小孩子们同级的武生队伍比，让小星儿带他朋友们上场，把心态最容易出变数的一拨人稳住。
一天三场下来，他们身体疲惫，但精神非常兴奋。
团团跟他们说，神水让他们的体力最大程度发挥出来，为了后续的比试，晚上都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本来说夜里还要聚着吹吹牛的，听他这样说，就都老老实实，早早就洗洗钻被窝。
小孩子都睡了，大孩子就要问问团团那个神水是真是假了。
团团要送小星儿提前考核，哪一环都不能掉链子，所以好兄弟也一并忽悠了。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你们白天喝的是什么东西？”
武学里的人，多数是家学渊源，少数家里不是武将出身的，也在平日里听说过许多战场故事。
其中士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凑一处叽里咕噜一阵，觉得这可能是姜大夫给团团的药，是在战场上鼓舞士气用的东西，顿时信心猛涨。
武学就这么大，大比期间还会给各家发帖子，有空就来捧个场。
来的人多，难免会被自家孩子问。
团团不管别家孩子，就提前给陆瑛说好不能跟小星儿说实话。
于是小星儿跟小伙伴聊天时，就有了如下对话：
小星儿说：“我爹说有这个汤药。”
小伙伴：“可是我爹说没有。”
小星儿：“你爹是骗你的！”
鉴于神水喝了，他们真的“变”厉害了，所以亲爹的话不管用，他们看实际效果。
团团没嘱咐瞒着消息，大比进行到第三天时，他还刻意放消息出去乱人阵脚，从心态上击垮对方。
输的人不满。为了争后面的分数，也想去弄碗神水喝喝。
团团喜欢去姜氏医馆，神水自然也是姜大夫给的。
连着被武生们问上门，姜大夫也疑惑起这神水了。
他问姜越：“你给配的？”
姜越摇头，他都不知道这事。
姜大夫说，“我还没见过这种药。”
他没见过，姜越当然也没见过。
这东西对他们父子来说，吸引力太强。
当天姜越就放下手里的活，收拾了个药箱去武学。
他老远看了场比试，听着人议论神水，见到了效果，才去找团团问。
团团这两天应付了不少人，就没想到他会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后，想把他带去舍监说。
姜越不去，团团还急，“东西在那里，我不可能叫别人看见。”
那姜越也不能去男孩子们的舍监转悠，还去屋里坐。
团团垂眸，眼睛在他眉间孕痣上稍作停留，了然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东西还是蜂蜜和浓茶，他新找了个竹杯装了半杯出来。
带人在这热闹场子里找个空地难，绕来绕去，他们从后门出去，才有一处僻静处。
都是不拘小节的人，就坐台阶上。
姜越对神水的兴趣浓，团团跟他说几句话，他眼睛都没离开竹杯，上面隔着盖子，也不知他在看个什么。
团团撞撞他胳膊，跟他说：“诶，你这还是第一次来找我。”
姜越不记得，“是吗？”
团团觉得这事儿应该挺好记的，“你难道主动去找过别人吗？”
没想到姜越还真点头了。
团团顿时不开心了。
一问找谁、做什么的，听说是看病的，他又无语，“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娇弱。”
姜越注意力不在这儿，顺嘴就回：“没几个人跟你一样强健。”
团团就当是夸奖，喜滋滋的。
他让姜越闻闻看，“味道有点怪，你可能不习惯。”
姜越看他一眼，揭开盖子，闻着浓郁的茶香，仔细嗅闻，半分药味没有，隐隐有点蜂蜜味。
他问这是谁给的方子，团团颇为得意，“我自创的。”
浓茶苦，他特地挑的劣茶，五文钱买一大包，闻着是那个味儿，这群小少爷又没几个真喝过，苦里夹一点甜，他再说那茶是药引子，也没人质疑。
姜越小抿一口，没对味道做点评，就跟他说：“你这茶汤，才应该叫聪明药。”
专给笨蛋喝的。
后门大开，团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五感灵敏，不怕人偷听。
看姜越特地跑来问，就给他讲了原理。
他说他目前听到的名将事迹，还有各类战事里，都少不了鼓舞士气这一环。
鼓舞士气里，又是主将演讲、主将带头厮杀最管用。
演讲里呢，又多多少少会夹杂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诸如夜观天象、天佑某某某，还有以大家共同的目标、敌人为靶子，以此调动气氛。
更细致的还有饮酒、唱歌、擂鼓等等。
武学这个小场子，一起厮杀不至于，唱歌又显得傻气，擂鼓没条件，喝酒吧，他怕小萝卜头们都倒擂台前，不战而败了。
最后就搞了个神水出来，效果还不错。
“训练表现都挺好的，就差了一点胆量和信心。”
姜越又喝两口，跟他说：“从这方面来说，叫神水也行。”
他话少，交友更少，出来一趟都有事，鲜少是为了找人闲聊。
神水的事问清楚后，本来想走，听团团问他：“我没病你就不能来找我玩吗？”
便又多坐了一会儿。
其实没什么玩的，他生活里没什么乐子，坐这里也是听团团说，听着有意思罢了。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团团说请他吃饭，还要再请他帮个忙。
帮忙给小星儿提前配个贴肚脐眼的膏药，就这两天，他们就要去猎场考核了。
“最好能多配几个，我看他朋友也兴奋得很，说不定会一起考核。”
这事儿简单，姜越答应下来。
难的是吃饭时，他被人围着问神水是不是他配的，这神水还有没有别的作用，平时能不能喝。
这场面，姜越万分不适应，也撒不来谎，就甩锅，说他不知道。
他年岁与他们一般大，很快有人给他找补，说他一定是还没有学到。
姜越欲言又止，想想解释以后，还有更多的问题，就在沉默里被当做是默认了。
这场大比，就在神水的传说中渡过。
期间有几个队伍的师兄聪明，在教官与几位将军说的有神水时，明白过来真正的神水是什么，也关在屋子里，神秘兮兮弄了神水出来。
味道各异，有人化糖水，有人山楂泡水，还有人装都不装，直接给了白开水。
这份热闹在大比结束时还在延续，猎场里聚集了今年大比以后获得提前考核资格的人。
小星儿记性好，还没到猎场，就想到他上回在这里频繁拉肚子的事，下马车时，他脸都煞白煞白的。
团团给他倒了热水喝。
小星儿说想喝神水。
团团说这就是神水，“我从别的师兄那里换来的，这个好喝。”
小星儿说这水没味儿，他感觉喝到了假的。
没办法，到地方后，团团又去给他泡茶，趁着他喝茶时，给他把衣服掀起来，在肚子上贴膏药。
小星儿认识这个东西，顿时有了神水都救不回来的不自信。
团团跟他说这是双重保障，万一他的身体不听话，还有药膏兜底，让他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考核就行。
全套的考核，不走神休息，一口气弄完，就半个时辰。
小星儿点点头，说他一定可以的。
团队赛里，团团将脑力发挥到极致，每一场比赛都经过计算。
强队都是捡漏，挑他们体力最弱的时候，自己全力发挥拖住主力，其他交给队友，好几次都是险胜。
这几次的险胜，让他们信心暴涨。
连续几天下来，还不许他们晚上出去跟别的队交流，以免破坏他塑造出来的战无不克的心理暗示。
到现在，他们状态略有下降，也比最初好很多，看教官布置场地时，都有跃跃欲试，速战速决的打算。
团团让小星儿第一个去，“你要早一点，叫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不能多看别人的考核，不然过程中会拿来对比自己，越对比越胆怯。
小星儿还没有冲在第一过，他总是夹在人群里，不那么厉害，也不那么差劲，很难引起注意。
扭头看哥哥，与他视线相碰时，他想到哥哥就是事事冲在前面争第一，所以他总是拔尖的、最耀眼的那个，就重重点头。
考核是抽签进行，教官才宣布开始，团团就在后推了小星儿一下，他立刻举手。
“教、教官，我想第一个考核。”
后面没结巴，嗓音压着颤意。
等大家视线都往他身上聚集时，他身体还抖了抖。
团团手落他肩上捏了捏，等教官同意，又弯腰拍了拍他的肚子。
喝下去的水、贴的膏药，都在这里。
小星儿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表哥，我去了。”
给他争取了两次考核的机会，但必须一次过。
第二次气势衰了，有机会也难成事。
初级武生往过渡班升级的考核很简单，全都是三年里日日训练的东西。
要每个动作标准连贯，要在负重时也完成得一样好，要在与教官比武的过程里坚持一炷香并且最少进攻五次。
负重训练是根据个人情况，逐渐加上来的。
对练在平时就有，因为怕疼，又不能真打，很多人都把握不好力度，这个练习最容易划水。
小星儿在这方面还算有优势，他爹不会让着他，团团也会陪他练习，解决心理关，通过考核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话是这么说，团团还是跟着紧张了全程，若不是腰带不好解开，他也想给自己贴一贴膏药。
通过考核是当时就会宣布，小星儿下来就绕另一边，去教官那里领牌子。
他的牌子比别人的旧，象征着他一年前就该拿到的。
所以捧着牌子见到团团时，他没忍住眼泪，边擦边掉。
趁着他有胜利的喜悦，也不想今天结束后，情绪沉寂下去，认为自己胜之不武，团团说教他怎么制作神水。
小星儿兴趣浓厚。
到了地方，团团往茶壶里加了一把茶叶，又加一勺蜂蜜，弄完兄弟俩各倒一杯喝。
茶叶还没沉底，小星儿捧着杯子，看着里面漂浮的深色茶叶，懵懵的眨了眨眼。
等水温合适了，他喝一口，发现跟他这几天喝的神水味道一样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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