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和二年的春天,流民之帅起兵反叛,攻入了建康城,一时京城风雨飘摇。
兵变是自历阳起的,岁宁运气不怎么好,前脚踏出了宋府的樊笼,后脚便踩进了兵乱的泥泞。
最初守城的官员与士卒不是被屠杀殆尽,便早已弃甲而逃,沿途皆被流亡之众洗劫一空。山川苍凉,草木含悲。
街道满目疮痍,妇人与稚儿相拥嚎哭,岁宁躲在项王亭里不敢出去,生怕自己成了那伙人的口粮。
落雨了,雷声轰鸣。
雨中忽有人高呼:“将军亲谒项王,闲人退散!”
一时项王亭正门洞开,藏匿其中的老弱妇孺抱头鼠窜,四散乱走。随行的几个兵士提起长矛挑开了挡在路侧的人,一时鲜血淋漓,哭号更甚。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兵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盔亮甲,腰悬长剑,一时天光都被压暗了几分。
岁宁扯过神祠内正错愕的孩子,带她一道躲进了供桌之下。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岁宁忙捂住孩子的嘴,悄声道:“嘘,别出声。”
林壄脱了鞋履,卸下头盔,方才缓步走进祠中。
就着身侧兵士端着的水盆净了手,他才接过了三柱长香,高举过头顶,朝项王的塑像虔诚拜了三拜。
“自汤武以干戈创业,后之英雄莫高于项王。今项王在上,讫主君以天命。前朝不容贤者,祸乱自绝,民不聊生,故天弃之......”①
岁宁听着这番冠冕堂皇却又大逆不道的话,不由得心中一颤。
林壄话音未歇,霎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穿过雨帘而来,直直钉入了神祠门前的柱子。
林壄转过身去,指着门外,瞠目怒道:“何方鼠辈,竟放冷箭!”
门外之人,骑着饰以银鞍与错金青铜当卢的高头大马,一身玄衣,玉冠束发,手持长弓,却不着片甲。
那人随手将长弓扔给下属,举着令牌喝道:“吴郡陆宣,奉朝中旨意,诛君侧之奸,平扬州之乱,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林壄继续问道:“天子已不在宫城之中,你又奉了谁的旨意?”
“哪那么废话,不降?杀了便是。”陆宣一抬手,身后兵卒尽数涌入项王亭。
只是林壄还赤着足,盔甲亦未来得及穿上,神祠之外已是刀剑相向,血污横飞,护在他身侧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陆宣下了马,如履平地行至祠堂之中,并未脱鞋,只扫了一眼威严肃穆的项王塑像,又转而看向林壄,此时他已被剥了甲,绑缚跪地。
陆宣摇了摇头,不免唏嘘道:“要我说,你拜个兵败的楚王,难怪会输呢。”
“别不识好歹!”林壄转头啐了他一口,“如今苏元帅已入主宫城,陆使君若及时降顺,来日少不得升你的官爵。”
“官爵?我陆氏百年望族,还须得由宵小来定夺?”陆宣抬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人,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
身后的副使何钧抱拳问道:“使君,当如何处置此人?”
陆宣略略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道:“叛贼枭首,祭项王。”
林壄挣扎着站起来,怒骂道:“神祠之内,岂容血溅?陆宣,你胆敢不敬项王!”
陆宣只淡淡道:“哦?我素来不信鬼神。”
林壄又被人摁回地上,口中还在骂道:“不敬神佛,不尊天意,你早晚遭厄!”
“聒噪。”
寒刃出鞘,一剑枭首,血溅当场。
陆宣一面低头慢条斯理地擦着剑身,一面悠哉开口道:“何钧啊,叫你枭首就别磨蹭,省得还得我亲自动手。”
何钧抱拳行礼道:“属下知晓了。”
血淋淋的头颅一路滚到了供桌下,岁宁怕惊着那孩子,便轻轻抬脚把它踢了回去。
只听得那人开口:“谁藏在那儿?”
何钧上前去,一把掀起盖在供桌上的黄布,看到桌下瑟瑟发抖的二人,回禀道:“一个女人,还有个孩子。”
“出来吧。”陆宣忍不住笑了笑,若是林壄知道他在此拜了个女人,保不准会气活过来。
岁宁战战兢兢地朝外望了一眼,只瞥到那人玄色的衣角,沾满了血雨泥泞。目光上移,略略打量了他一眼,却见他镇静地站在血泊之中,也低着头看她,又吓得岁宁赶紧退了回去。
那是个青年男子,身上不着片甲,却又似个儒将,偏生得一副魅惑众生的长相,恐令天下女子见了,都为之汗颜。
岁宁怯声道:“出去?做军粮吗?”
陆宣听了她这话,又恣意笑出声来,“我的兵士,可犯不着食人。”
见她依旧无动于衷,陆宣也无暇同她玩笑,只吩咐兵士整理妥当,将项王亭里的尸身都搬到城外去。
岁宁这才带着身旁的小孩晃晃悠悠地从供桌底下爬出来,她悄悄摸过桌上供着的炊饼,塞到小女孩手中,柔声安慰道:“不妨事的,吃吧。”
陆宣又忍不住侧目瞧了她一眼,啧啧道:“敢偷贡品吃,胆子还挺大。”
那孩子听了他的话,便又要将炊饼放回去,岁宁拦住了她,正色道:“先人有云,民攘窃神祗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②”
陆宣亦点了点头,“在理。”
他又好心提醒道:“历阳的叛党已经肃清,每日午时城南会分发粥食,可领着你家小妹去分碗豆粥。”
岁宁朝他微微俯身,道了声谢。
待此地的尸身清理完毕,细雨也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陆宣亦领着兵卒到别处去了。
岁宁依旧同那孩子留在祠中避雨,孩子虽捧着炊饼,却是惊魂未定,一口也没吃下去。她瘦骨嶙峋的身躯裹在粗麻布衣里,趿着双早就磨破了的草鞋,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直盯着岁宁打量。
岁宁轻声细语地问道:“方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阿铃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叫阿铃。阿父与阿姊,不知道去哪儿了。”
想到城中被屠戮殆尽的流民,岁宁也难抱什么希望,只得安慰她道:“你阿父与阿姊说不定也同我们一样躲起来了,待雨停了,我陪你一同去找,好不好?”
‘嗯。”阿铃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用布巾将炊饼裹起,同岁宁一起望着檐下的雨帘。
只是细雨总难停歇,直至岁宁倚在墙边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身旁已经无人了。
城南的粥棚前挤满了人,她拨开人群四处张望,却没寻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岁宁不忍作最坏的考量,只想着,那孩子许是寻到了自己的家人了。纵使自己也饥肠辘辘,她捧着一碗稀得只剩水的豆粥,却不舍得吃。万一那个孩子又回来了,没吃上饭可怎么是好......
夜里,项王亭外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肉香,岁宁觉得自己是饿得头脑发昏了,都这般境地了,怎还会有肉食?
米肉?
忽有个念头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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