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内官邓公提着一壶新烹好的热茶进入水榭,见殿下依旧在专注读书,案上摆的糕点几乎原封未动,倒是旁边一碟青梅,少了几颗,登时眉开眼笑:“殿下喜欢,老奴再去多取一些。”
江蕴却道不必。
邓公叹口气,殿下有胃疾,在饮食上禁忌颇多,几乎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平日在江国王宫,也多食清粥和小菜,极少沾荤腥油腻和这些甜腻之物。今日宴席多为硬菜,这枣泥糕已经最清淡的东西了。
他本想吩咐陈国那边的主事备些清淡菜品,却被殿下阻止。
范周大人也道:“殿下的饮食习惯,岂可随便被下属国知道,且委屈殿下将就一下吧。”范周大人忠直敢谏,深得殿下信任,平日殿下言行或品德上有任何瑕疵,他都敢毫不避讳的指出。殿下也正是以虚怀纳谏的美好品德,引来无数名士效忠投奔,邓公不敢不从。
就是苦了殿下。
自打来到陈国,殿下几乎没怎么正经吃过饭食呢!那胃疾恐怕要更严重了。
国君严格教导也就罢了,这些谋士们也都管东管西,容不得殿下品行上有一点瑕疵,他一个内官都瞧着心疼。
“飞鹰阁可有消息传来?”
江蕴忽抬头问了句。
公孙羊忙答没有。
飞鹰阁是殿下一手创立的情报组织,主要负责传递军中情报,半月前,有飞鹰阁暗探在黄河南岸发现隋国斥候活动的踪迹,殿下特意传信给驻守在暮云关的云怀将军,命他查证此事。
这些年,黄河两岸看似平静,对岸敌国小规模的骚扰与侵袭其实从未中断过,两年前,隋军甚至想通过攻陷位于黄河西北要塞处的姜国作为突破口,绕道南下,幸好被飞鹰阁及时发现,给了殿下足够的筹谋时间,隋军阴谋才没能得逞。
现在暮云关附近突然出现隋军斥候痕迹,显然要引起高度重视。
公孙羊问:“可要臣去信催问一下?”
江蕴摇头:“不必了,待流觞宴结束,直接转道去暮云关。”
暮云关位于江国北境,紧邻黄河南岸,从陈国转道,的确要节省很多时间。公孙羊与范周明白斥候一事干系重大,殿下恐怕是要亲自过去一趟才能放心,立刻正色应是。
比试结束就是晚宴。
今日流觞宴聚齐了南国四公子,六国皆派了大批名士、公卿、贵族前来赴宴,可谓盛极一时。陈国国主自觉脸上有光,特意让宫人取来珍藏了十多年的白黎酒,供宾客品尝。
宴会结束,江蕴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与陈国国主告辞,乘车北上。众人都知道这位殿□□弱,见不得风,也没有强留,都站在门外恭送。
陈国国主则招呼大家回庭中继续宴饮,并召来自己后宫中颇受宠的几位坤君,陪众人饮酒作乐。
坤君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地位等同奴隶,主要供贵族玩乐,讲究一些的贵族,甚至会亲自挑选美貌少年,从小以特殊药物喂养,久而久之,这些少年会拥有比女子还柔软娇媚的肌骨,因为是玩乐工具,故得了一个风雅的名字——坤君。
这个时代,贵族在府中豢养坤君是常有的事,齐国那位以暴虐、荒淫出名的国君烈王,甚至在齐都高筑青雀台,搜罗天下美貌少年,供自己享乐。用来驯养坤君的药物“绮罗”,最早也出自青雀台,之后才流传到各国。
陈国国主豢养的这些坤君看起来都是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个个生得唇红齿白,俊俏非常,十分会讨好取乐于人,一看就是精心调/教过的。
只是这陈国国主都已六十岁高龄了,还沉迷于狎戏十几岁的少年,众人心里不免有些鄙夷。
酒兴正酣,忽有卫士急急来报:“国君,不好了,隋军打进来了!”
陈国国主正喝得迷迷糊糊,闻言迷瞪了下,问:“你……你说什么?”
“隋军,隋军打进来了!”
卫士话音刚落,便被一支利箭射穿喉咙。紧接着,庭中巡守的其他卫士也纷纷中箭倒地。
庭中哗然生变,所有人都惊得站起。
陈国国主也终于清醒过来,由宫人架着踉跄起身,高呼:“护驾,护驾!”
然方才还喧闹的庭院,突然静如死水,别说护卫,连鸟雀的声响也听不到,死亡的气息在空气里蔓延。
“隋、隋军,哪里来的隋军?”
有人哆哆嗦嗦问了句。
无人回答。
空气越发死寂。
直到一阵沉闷如滚雷的马蹄声,将众人神魂惊醒。
庭院大门被轰然破开,两列黑甲包裹的铁骑长驱而入,骑士腰间悬挂着同款狼头长刀,夜色里泛着瘆人的腾腾杀气。
狼头刀,隋国青狼营的标志,隋军精锐中的精锐,统领者——
众人神魂一颤,颤巍巍抬头,只见逆光处,一人凤眸凌厉,乌发高束,身披玄铁重甲,肩臂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麒麟纹图案,慢悠悠驱马近前。
统领者——隋国有名的大杀神,一手创立了隋国青狼营,无论北方诸国,还是江南诸国,无不对这个名字闻风丧胆的,隋国太子,隋衡。
陈国国主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其余人也个个面如金纸,震惊,惶恐,不安的望着眼前一幕。
“很高兴见到诸位。”
隋衡眼睛一眯,笑吟吟开口。
随行的隋国士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控制了整个庭院和所有宾客。
在场皆是各国公卿贵族名士,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颤巍巍问:“恶、恶贼,你们想要如何?”
他其实更想知道,这样一支身披重甲的骑兵,是如何堂而皇之,毫无声息的闯入重兵防守的陈国都城的。
然想想此人历来战绩,似乎多此一问。
隋衡呲牙一笑,俊朗耀眼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弧度。
“自然是要与诸位通力合作,共襄大事。”
“一派胡言!”一名士用力啐一口,骂道:“我江南六国,与尔势不两立!你这恶贼——”
还没骂完,那人头颅已被一刀砍落,身首异处。
血喷溅了一案一地。
头颅上的那双眼睛,甚至还死不瞑目的大睁着。
立刻有人惊叫着往后退去。
即使站在后面的,看着这一幕,也皆背脊发寒,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隋衡收起沾了血的刀锋,眼睛弯起:“现在,诸位愿意坐下来与孤好好谈谈了吧。”
他虽在笑,这过分良善的语气,再度让众人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殿下。”
负责清点人数的亲兵奔上前,低声禀:“并未找到江国太子。”
隋衡眼睛轻轻一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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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蕴最先察觉到不对,是因体内无由来腾起的一股热流。这股热流由丹田而出,起初悄无声息,但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绵绵密密,十分难受。
江蕴额间渐渐渗出汗,手指也紧攥住锦衣袖口。
公孙羊、范周与他同乘一车,范周首先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投入这位殿下门下多年,深知这位殿下是如何的注重礼仪仪表,虽然只是极细小轻微的一个动作,在平日里也是十分罕见的。
范周关切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江蕴有胃疾的事,他是知道的,他担心方才宴上,江蕴因为饮食不当累及身体,而此去暮云关,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
虽然有医官同行,但抱病赶路,终究是件很辛苦的事。
江蕴摇头,慢慢松开手指,强压□□内那股不适,道:“无事。”
他心中隐约有一个揣测,但因这猜测太过离谱,不可思议,便暂隐忍不发。
范周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真无事?”
“可要臣请医官过来看看?”
江蕴摇头,道不必。
除了额角几滴汗,唇色有些苍白,他白皙如玉的面上,倒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范周便不再坚持。
江蕴定了定神,轻声吩咐:“我们改道,走山路。”
范周与公孙羊俱是一惊。
连夜赶路已经极辛苦,若再改成山路,还要多一重危险。因陈国境内多崇山峻岭,山道大都很崎岖难行。
江蕴是不会无缘无故下这道命令的,公孙羊急问:“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江蕴点头:“只是猜测。”
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折起来,交给公孙羊:“孤忽然想起,有一事忘了与陈国国主商议,你用飞鹰阁的信鸽,速将此信传至陈国王宫。”
公孙羊一愣,他看得清晰,那分明是一张白纸。
范周却迅速反应过来,与后知后觉的公孙羊对视一眼,眼底同时露出凝重之色,公孙羊应了声是,不敢耽搁,立刻推门而出,到外头吩咐。
隋衡的确是奔着江蕴过来的。
没抓到人,他便命人将其他五国来赴宴的宾客都圈到一座宫殿里,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逼他们说出江蕴下落,并鼓励他们主动交出有关江国的重要情报,类型不限,越多越好,给得越多奖赏越多。拒不交代的,或用本国情报代替,或等到明日天亮,统一受死。
作风堪称土匪。
隋衡直接占了陈国王宫做自己的中军大帐,陈国国主带着陈国世子陈韬,瑟瑟发抖的伏跪在玉阶下,浑身抖如筛糠。
隋衡从他身边迈步而过,又突然停下,转身,呲牙笑道:“国主头骨生得不错,圆而有型,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孤恰好还缺个酒器,国主若实在记性不好,孤就取了你这颗头颅做酒器如何?”
陈国国主直接两眼一翻,吓得晕死过去。
忠厚老实的陈国世子抱着昏死的父亲,满腔绝望与恐惧,如看恶鬼一般看着隋衡。从未上过战场的他,终于明白,为何满朝文武提起这个隋国太子的名字都打心底里畏惧胆寒。
而此人,也不过仅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已!
隋衡哈哈大笑,背起手,大步入了那平日只有陈国国主才有资格居住的华丽宫殿。
亲卫樊七迎上来,很不忿的道:“那群南国人正在殿中对殿下破口大骂,殿下当真确信,他们能老实交代出江蕴下落和江国情报。”
隋衡漫不经意一笑。
“交不交代,你且等着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进了殿,却见烛火通明,殿中铺的名贵软毯上,瑟瑟跪着一排仅着雪色单衣的美貌少年。
隋衡步伐一顿,问:“怎么回事?”
樊七嘿嘿笑道:“是陈国那老东西孝敬给殿下的,说是他宫中姿色最好的坤君,他还未碰过,愿全部献与殿下享用。”
那些少年显然得了交代,见隋衡进来,忍着恐惧,乖顺伏跪在地,露出一截截雪白后颈。其中一个慢慢爬到隋衡脚边,要替他擦拭靴面。樊七在一边道:“听说这陈国王宫的坤君,皆是从幼年起便精心培养调.教的,平日吃饭都有专门的食谱,资质可与齐国青雀台媲美,这陈国国主为了讨好殿下,当真下了血本。”
隋衡治军甚严,平日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在樊七和军中诸将看来,委实不符合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
樊七便揣测,一定是寻常男色女色入不得殿下的眼。
而陈国国主献上的这几个坤君,个个都是人间极品,只要是正常男人,绝不可能不动心,便大胆做主,将他们放了进来。
隋衡只淡淡扫了眼,毫不留情的将那少年一角踢开,冷笑:“这样的货色,你也敢往孤榻上送。”
他天生神力,这一脚下去,那少年直接滚落出丈远,重重摔落在地,额角鲜血长流,肋骨似乎也折了一根。其他少年坤君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和这等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心中越发恐惧,一个个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
毕竟平日里那些贵族公卿,哪一个见了他们不是神魂飞荡,不能自已,任他们予取予求。而这隋国太子,竟视他们如大街上的烂白菜一般,一脚踢开。
樊七也一愣,吓得忙摆摆手,将众少年赶出去,告罪道:“属下也是看殿下征战辛苦,想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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