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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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公交车晃动着停了下来，混着难混汽油味的后门徐徐打开。

乘客三三两两陆续下了车，最后出来的是个烫了栗棕色卷发的年轻人，许是有些晕车，他脸色瞧着不太好，站在公交车后门扶着扶手茫然张望了几眼。

司机有些不耐烦，大声吼：“文华小区，下不下啊？”

应该是这个地方，年轻人心说。

脚刚踩实地面，盛夏热浪一卷，本就不适的胃顿时搅着酸水往咽喉推，他终于忍不住冲到路边就吐了。

从榕城到江城，先是坐了三个半小时的大巴，又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了这个位于江城西边的文华小区。

说是小区，其实这一片就是个城中村。

吐了快十分钟，也终于没什么可吐了，泛着酸水的胃开始不规律地抽痛起来，冷汗顺着发梢滴落，撑着膝盖的双手逐渐变得无力，他干脆蹲了下来。

右手腕还套着一只蓝白相间的住院手环，冷白路灯下，上面的字迹清晰——林清黎，榕城二院消化科34床。

他垂目呆呆看了片刻，混沌的思绪终于稍稍聚拢了些。

大学毕业这两年工作太拼，每天加班加点，饥一顿饱一顿成了家常，胃疼已经持续有半年了，昨天终于因为胃溃疡疼晕了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

然后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这次住院只是开始，出院后他为了继续支持男友李洛川实现他的画家梦依旧没日没夜工作赚钱供他深造学习，导致病情越来越严重。

后来李洛川终于功成名就，林清黎准备好了一大桌菜等着给他庆祝，却等来了李洛川提分手的话。

林清黎那时才知李洛川身边早就有了别的人。

这个声称全世界最爱他的男朋友花着他的钱，跟别人谈起了恋爱。

在资本堆砌下，李洛川平步青云，而林清黎在那之后不久就查出得了胃癌。

他孤独又可怜地在医院里过完了最后的日子，因为没钱，他甚至连止疼药都买不起。

然后林清黎就被吓醒了。

就在他惊恐回想着那个梦，惶惶不知真假时，李洛川的电话打来了。

“宝贝，对不起宝贝。”手机那头，李洛川的话里充满歉意和心疼，“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就是上回我和你说的中华美院的孙教授，他特别看好我，要和我讲解绘画技巧，你也知道这种机会很难得，你也不想我放弃的，对吧？但你放心，等我这边结束我马上回去看你！”

这番话和梦中林清黎第一次胃溃疡住院时李洛川打来说的话一字不差！

别说这次李洛川没来，后来林清黎住院的每一次他都没有来过！

林清黎幡然醒悟。

挂了电话他立马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果断买了张来江城的车票。

梦里李洛川拼命通过人要巴结的一个豪门姓姜，而姜家唯一的继承人此刻正住在江城的这个城中村里装穷。

去他妈的真爱至上，他不想努力了，现在只想搞钱！

在地上蹲了好一会，林清黎才终于有了点力气，他的目光落在手腕的住院手环上，咬牙将它扯了下来，缓了几口气扶着花坛站了起来。

燥热夜风里不知何时夹了丝丝凉意，林清黎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看着很快要下雨了，还是场大雨。

要想不被淋湿，他得快点走了。

这里十几年前还属于江城乡下，城市飞速发展，政府拆迁没跟上，便留下了这么一大片城中村。

一眼望去全是杂乱无章的建筑，没什么统一设计，大家各建各的。

整片区域很大，不是正经小区，连个保安亭都没有，甚至连导航都放弃这片区域了。

进入城中村的道路足有十几条，每一条都七弯八拐，不熟悉路况很快就能迷路。

林清黎连着问了好几个人，都是刚搬来的租户，摇头说不知道65号在哪里。

后来他逮住一个外卖小哥，这才确定了65号具体位置。

此时，夜风更凉快了。

林清黎捂着叫嚣不止的胃，走一步便扶着墙歇一歇，等他终于看见前面65号时，头顶已经淅淅沥沥开始落下雨点来了。

他加急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此时，城中村65号的两层自建房内灯火通明，林清黎只须再往前走十来米就能敲响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但他在敲门的前一刻改了主意。

他对这个超级煤三代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为了遇到一个纯粹的爱人在回国数年内都兢兢业业地装穷。

鉴于他俩根本不认识，林清黎思来想去觉得可能在剧本里加点卖惨元素效果会更好，毕竟对那位少爷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

“吧嗒——”

豆大的雨点如珠子般砸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水花。

失温的胃似乎抽痛得更严重了，林清黎抬眸看了眼，深吸一口气从屋檐下走了出去。

雨水驱散了夏日滚烫，水滴卷着凉风砸到了林清黎身上，他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微蜷着身抬眸看向眼前的二层小楼。

阳台门忽地开了，接着一抹高大身影夺门而出。

林清黎这才发现阳台的衣服没收，大约是雨势太大，他干脆拉扯着挂在阳台的衣服，将一排夹子扯得“哗哗”作响，又一股脑儿将衣服抱在怀中，往回跑了几步又发现还剩了条裤子，他高声“靠”了声，扭身去拉那条孤零零晃荡在风雨中湿了大半的牛仔裤。

林清黎漏了声笑，莫名觉得这人有点可爱。

突然，天边闪电瞬间照亮半座江城，紧接着惊雷砸下。

轰隆隆——

林清黎惊觉回神，冰凉雨水挂在发梢沿着消瘦面颊往下淌，他浑身都湿透了。

二楼的灯忽然灭了。

林清黎一惊，几乎本能疾步上前，敲响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砰砰砰——

二楼的灯忽而又重新亮了。

不多时，隔着铁门，林清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谁啊？”门口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来了！

林清黎深吸了口气，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没回答，其实很担心对方发现是个陌生人会直接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