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余青荟玩心重,跟同伴划拳喝酒,结果喝了个烂醉,回来以后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嘴里一直嚷嚷着“我要嫁给江迟”。
宴姝耐心给她换上睡衣,又下了不少功夫把她哄睡,才起身去洗漱,换上睡裙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随意翻着。
窗外树影摇曳,耳边是白色窗帘被风吹起,又拍在墙壁上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还是回想起在洗漱台旁邵行汌的背影。
被风吹乱的头发,银质的素圈耳扣,带着戾气的眉眼,身上的外套是和校服相反的黑。
看到他不适烦躁到连打火机都握不住的模样,下意识就走上去想要帮忙。
完全忘记了邵行汌根本不知道她。
他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
宴姝睡不着,翻了个身,目光猝不及防晃见最后一条帖子的标题:
【我因为喜欢的人,记住了所有下雨天。】
她愣了愣,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睛都发酸,才摁灭手机。
微凉的风灌进来,带着潮气。
摇摇晃晃,为晏姝下了一场2015年的雨。
那年,晨中被提拔为一级达标校,年末的表彰大会开得格外盛大。
学校领导很看重这个活动,不许学生缺席,有些班级为了面子好看,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带上家长。
宴姝放学回家,和宴照生说了这件事。
宴照生愣了愣,看着自己残缺的腿,支支吾吾比着手语,满脸都是愧疚。
「爸爸不去,去了会给小姝丢脸。」
饭桌上,葱花搅着乳白的豆腐,热气腾起来,掠过蜡黄开裂的墙皮,浮在灰色天花板。
宴姝扒着夹生米饭,吸了吸鼻子,看着宴照生满是沟壑的脸,说着方言:“不会的阿爸,同学们都很友好,不会笑我的。”
晨中表彰大会那天,谭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雨。
宴姝被高年级女生锁在礼堂的洗手间,她们扒去她的棉服,把加了冰块的奶茶往她身上泼。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以后少往邵行汌班里跑,听见没?”
女生们穿着短裙,手上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嬉笑着掐着宴姝的下巴,说只要她跪下来,就放她走。
宴姝死死扶住墙,趁她们松手要扯她头发的空档,猛地撞开门,跑出去。
“操!”
“别让她跑去告老师!”
猛烈寒风灌入走廊,宴姝的长发被刮到耳后,能清晰听见身后追赶的声音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礼堂热闹的气氛像是热浪,隔着墙涌过来,大雨打在生锈的栏杆上,她踩在湿滑的楼梯,猝不及防踩空一个台阶,直直往后仰。
楼梯间潮湿昏暗,能听见洗漱台漏水,水珠从水龙头上一滴滴坠下的声音。
她的袖口猛地被人拽住。
有车灯闪过来,穿过楼梯口的蓝色塑料板,蓝光一瞬间映亮少年冷厉的侧脸。
拉住宴姝的那双手,套着她熟悉的尾戒。
宴姝小口喘着气,心脏比奔跑时还要跳得快,看着少年模糊的轮廓,后背紧紧贴着墙。
楼上转角处传来男生吊儿郎当的哄笑,江迟没个正形朝楼下喊:
“邵行汌,你他妈上厕所怎么那么慢?一会儿颁奖还去不去了?”
邵行汌松开手,甚至没去看她的脸,垂下眸,声音懒洋洋的。
“不去。”
“为什么?”
“无聊。”
在附近晃悠的女生们听见这个名字,已经不敢往前追,不甘心往楼下看了宴姝几眼,灰溜溜走了。
闷在角落的灰尘被激起,潮湿霉腐的气息掠过后,是一阵干净的皂角香气。宴姝战战兢兢抬头,看见他背着吉他,走上楼梯。
没有过多停留。
好像帮她只是顺手的事。
几个男生跳到他身旁,勾着他的肩,不知道听朋友提到什么,他喉结滚了滚,低低垂下头,笑得肩膀发颤。
少年嚣张又肆意,站在模糊晦涩模糊的光里,朝淅沥的大雨走去。
宴姝别开脸,不再去看他的背影,抬手把湿透的头发扎起,转身往礼堂走去。
班主任几次三番强调表彰大会结束后要清点人数,宴姝猫着腰找位置,好不容易摸到班里的木椅子,却险些撞到一个男人。
裤腰带上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宴姝抬头,才发现是教导主任。
“邵行汌跑哪去了,马上就要表彰了怎么就找不到人了,一到这种时候就掉链子。”
他急得团团转,表彰队伍已经走上了主席台的台阶,教导主任没办法,随手拉住旁边路过的人:“你替他去。”
宴姝被扯得脑袋发蒙:“我……”
“就你,别看了,来都来不及了谁还管你是男是女,赶紧上去!”
教导主任训诫声很大,宴姝被推到队伍里,站在台中央,当着全校的面,接过那张印着邵行汌名字的橙红色奖状。
掌心泛着潮意,她的指尖不自觉发颤,刘海紧贴在额头,一双小鹿眼脆弱闪躲。
礼堂里窸窸窣窣响起讥讽嘲笑,一分不差传到宴姝耳朵里。
“诶,你看她,她整个人居然抖成这样。”
“亏心事做多了呗,这么小的年纪专找那些老男人傍大款,不要脸。”
“太恶心了。”
“你听说了吗,她爸是个残疾人啊……”
“……”
宴姝咬着牙,头疼得要爆炸,手上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在肉里。
她僵硬无力的站在原地,潮湿的心脏不再放晴。
她知道的。
没有人会喜欢站在灰暗里的人。
有滴水落在她脸颊上,不知道是屋檐漏雨还是她真的哭了,宴姝用手背胡乱抹去,有些倔的抬起脸。
空荡荡的二楼,淡漠散漫的少年,沾满黑斑的天花板。
谣言愈演愈烈,台下的同学指着宴姝,一片哄堂大笑。
只有邵行汌面无表情,双手懒懒搭在栏杆上,缄默而阴郁。
时间过了太久,雨声太大,他们离得太远。
宴姝也忘了。
那天他究竟有没有低下头,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
凌晨四点半,宴姝被疼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手指上被火机烫出的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破了。
伤口甚至正在往外渗血。
宴姝“嘶”了声,没想到不处理会这么严重,抽出纸巾随意包了一下,起身套了件外套,看了眼呼呼大睡的余青荟,准备自己出去去找药店。
窗外雨停了,天空隐隐透出些深蓝色,石子路两旁套着木栅栏。
不远处的松树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在寒风中摇曳。
宴姝运气不好,顺着大路走出去,只看见一家便利店。
“烫伤药?”店员听见她的要求摇摇头。
“我们这只有一些吃的,您要往右边的岔路走才有卖这些的,要走好远一段路呢。”
宴姝点头道了谢,买了袋三明治,坐在窗台前拆开。
在昨天饭局上听那些男生吹牛本来就让她没胃口,凌晨的梦又耗费了她好大的心神,不饿就怪了。
顾不得手上的伤,正准备大快朵颐,旁边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忽然转了个头,手肘碰倒身旁的牛皮纸袋,露出纸袋后一双青筋明显的手。
她咬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望过去,看见他耳垂上环形的银质耳扣。
邵行汌紧蹙着眉,修长指尖不安的颤了颤。
不知梦见了什么,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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