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兮晚至今都记得,在白洲时也是这样一个夏日夜晚。
也是这样的一艘小船。
晕船的楚扶昀整个人都栽在了她身上。
“对对对不起……!”暮兮晚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是太闷了,所以想来飙船玩儿,“我不知道你晕船。”
那时她才刚刚嫁给楚扶昀没多久,为了寻找杀他的机会,屡次三番对他主动示好——譬如邀他一道游船赏月,对酒当歌。
可楚扶昀只是淡淡的拒绝了她。
暮兮晚对此失落了很久。
一方面,她确实不知该如何接近这位对她毫无感情的,凉薄寡情的夫君,另一方面,她孑然一人来到白洲,陌生的环境,也确实让她感到了孤独。
或许是她太不知敛藏,没多久,就让楚扶昀察觉了这份细微的情绪。
楚扶昀同意了陪她游船。
暮兮晚欢天喜地的搬出了最近自己新造的仙船,并客气礼貌且兴高采烈地准备在楚扶昀面前露一手——她要飙船!她要带白帝体验一次飙船的自由!
然后,堂堂白帝,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白洲帝主。
倒在了她的身上。
“对不起……”暮兮晚欲哭无泪,百感交集。
小船孤零零地泊在河面上,近边水处有芦苇荡,远处是庄严肃穆的仙宫银阙。
“别动。”楚扶昀阖着眸子,几乎是咬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
暮兮晚吞咽一下,不仅不敢动了,连呼吸也不敢了。
因为楚扶昀与其说是挨在她身上,倒不如说,他是将她拥在怀里。
臂弯揽着她的腰,略地侵城一般的占据了两人间的空隙,呼吸挨在她耳边,轻,浅,痒。
暮兮晚屏着呼吸没来由地胡思乱想,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要不要杀了他?
她的手几番抬起,又落下,无处安放。
“你可以呼吸。”
半晌,她听见楚扶昀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宛如共振。
“我又不是在吻你。”
他这样说。
暮兮晚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敢摸,肯定是烫的。
各种旖旎的念头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惹得她屏了好久的呼吸忽然一松,心猿意马的,就全乱了。
混账。
她悄悄在心底嚣张地骂了他一句。
“嗯,我混账。”像是听见了她的抱怨似的,楚扶昀又笑了一声,手间一紧,又让她在他怀里的挨得更近了。
暮兮晚听得一惊,睁大了眼睛,道:“你还有读心的神通呢?”
“没有,在诈你。”
楚扶昀唇角还隐着笑,拥着她,惹她这一说话,他只觉得所有的不适都轻飘飘的散了。
“是你的脸颊,烫着我了。”
被他抱着,她的脸颊刚刚好挨在他颈边,温度一点点攀上去,轻而易举就被发现了。
他猜这姑娘绝对又骂他了。
暮兮晚忙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比平时要烧,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很红。
太没用了,怎么能被人一撩就红啊。
她顿时失了所有紧绷的心绪,一放松,额间抵在他肩处,看上去有点儿自暴自弃。
楚扶昀捉住了她的手,扣在他掌心。
暮兮晚很沮丧:“你既然晕船,那怎么不一开始就拒绝我游船建议啊。”
“少宫主,不要颠倒黑白。”楚扶昀阖了阖眸子,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可奈何,“我拒绝过很多次了。”
“是你看上去一副失落至极的模样,仿佛我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似的。”
再说他也没想到,她压根不是游船,是飙船。
暮兮晚试图辩解几句:“我以为你是那种绝不会妥协改变的老古板呢。”
原来楚扶昀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嘛!
她像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似的,悄悄抬眸打量了他一眼。
“你怎么能对我有这么严重的偏见?”楚扶昀蹙起眉梢,沉声道,“人是会改变的,谁也不例外。”
人会变,人心也会变。
当它倾向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为那个人而改变。
楚扶昀的这句话,湮没在了那个晚上。
岁月太久,时间又太漫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请花关大军出征的前夜,被楚扶昀逼迫般的一问,暮兮晚才重新想起来这一桩事。
他曾说过,他是会去主动改变的一个人。
暮兮晚眨了眨眼,她回了思绪,慢慢抬眸再去看向淋在雨里,还生着气的楚扶昀。
他确实因为魂魄不稳所引起的晕船之故,很排斥所有的船只。
唯独她造的踏云仙船例外。
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他还学会了开船。
暮兮晚还记得,“踏云”这个名字,是后来楚扶昀起的,说是取“涉青云以汎滥兮”之意。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谁?
因为她吗?
暮兮晚脑海中有一瞬空白,她想,她需要点儿时间,去收拾自己混沌的心情。
“我们回去吧。”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扣住的手,想去扯他的衣袖,示意楚扶昀带她回去。
可他一身戎装,压根没有衣袖能让她扯。
于是暮兮晚退而求其次,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腕。
楚扶昀掀了掀眼帘,抬眸一看,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快亮了。
这一夜将要结束,即将迎来的就是分别了。
暮兮晚正想再说些什么,手臂却传来灼烧般的疼。
“嘶……”她疼得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转眸看向自己手臂,原来是有一线矇昧的日光照在了那儿。
楚扶昀瞬间变了神色。
他攥着她的手腕看去,只见暮兮晚孱弱的魂体,正在这一线矇昧的日光下一点一点消散。
阴气太重,畏惧阳光。
“返魂香呢?”楚扶昀一眼就察觉了她身上的不对,原本应该牢牢系在她腰间的返魂香此时此刻无影无踪。
遗失了?
绝不可能,系着返魂香的带子被他下了法术,除非她主动拆下,否则绝不会有脱落的可能。
又是一阵船身摇晃导致的眩晕袭来,楚扶昀犯着疼,他一手撑着额间,唇色苍白,竭尽全力想说话。
“你,你别急……”暮兮晚也有点儿慌,在她预想里这个时间点儿她早该回馆驿了。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东躲西藏的找一处能遮阳的地方。
狭窄的船身内,怎么可能有遮蔽。
暮兮晚东看西看,毫不客气的直接钻进了他的白甲后面的苍黄披风里。
他的披风昨夜挨了雨,眼下有点儿潮湿,可暮兮晚也顾不及那么多了,她将他披风拖过来裹在身上,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手臂上的灼烧感消失,她魂体的消散也停止了。
楚扶昀眉眼冰凉。
“你将我送你的返魂香,扔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施法拂去了上面所有的潮湿,可说话的声音却比方才喑哑。
又生气了。
暮兮晚心道不好,她简直快跟楚扶昀赌气赌出经验了,这语气一听就知道完了,比方才还完!不冷战个几天几夜,绝平不了火。
暮兮晚:“……”
楚扶昀阖了一下眸,按了按自己眉心,强行压下心里所有沉沉的疼。
他是个不太喜怒形于色的人,平日带兵率军一贯肃穆冷冽,却极少真的动怒发火,可偏偏,他的少宫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最知道怎样在他的软肋处兴风作浪。
送她的东西,她就这样毫无留恋的扔了。
好。
好极了。
“马上就是卯时初刻了,你又要弃军不顾么?”暮兮晚嘟囔了一句,她顶着苍黄色的披风,又悄悄看了一眼晦暗将明的天色,“楚扶昀,你真的好过分。”
嗯,她还会恶人先告状。
楚扶昀被气笑了。
“随我回军营。”他抬眸,不由分说的下了命令。
暮兮晚试图谈判:“我要回馆驿。”
“是自己飘回去?”楚扶昀压根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只是目光在她身上瞥了一眼,冷笑道,“还是等我亲自抱你?”
暮兮晚:“……”
这还用想么。
她心道军营里那么多将士,要是看见她被他抱着,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暮兮晚忙不迭顶着他的披风像只幽灵一样的飘啊飘,快得像一阵风一样就飘回去了。
回到请花关的军营时,正正好是卯时。
天蒙蒙亮,数万将士厉兵秣马,只等时辰一到即刻出发。
可他们的将军却彻夜未归,不知所踪。
大军出征前夜,主将不见了!
楚扶昀麾下的十二太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无不提心吊胆。
将军呢?谁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将军到底去哪儿了?
“我,我们是不是又被将军抛下了。”有一位太仙满脸愁云,神情怅然。
另一位太仙正想搭话,却堪堪止住了。
因为下一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见——将军的披风自己飘回来了。
这披风在看到他们时,似乎僵了一僵。
双方皆是微微一僵,愣了片刻后,却见这披风动了动,非常自觉地飘回了将军的营帐里。
真是见鬼了!
在场数万人齐刷刷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倒吸一口凉气,将军的披风居然甩掉了将军自己飘?怕不是要造反?
“不要慌。”一位见多识广的太仙叹了口气,感慨道,“那是少宫主。”
所有人瞬间放下了心。
紧接着,只见楚扶昀也乘风进了军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神情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将军,我们……”有一位太仙迎了上去,作揖叩问。
“再等半刻。”楚扶昀目光一扫,没有在数万将士面前逗留,反而径直疾步向前,掀帘也进了军帐。
他掀帘进去时,暮兮晚正裹着他的披风坐在塌上,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楚扶昀可没这个时间哄她,他重新取了一件新的披风系上,又抬手捻诀,在暮兮晚身上下了一道法术,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在她周身萦绕。
“楚扶昀你又关我!”暮兮晚有点儿生气,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下在她身上的法术是什么——是一道限制她行动自由的法术。
“少宫主,你今夜不同我打一声招呼,趁我领兵时孤身跑去敌营。”楚扶昀声音平稳,毫无温度,“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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