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
绛华都不会忘
十年前雨夜中向满身污泥的她伸出的那只手,化作了今日名曰“执念”的利刃
她可是在深宫中足足泡了二十余年的女官啊,怎会不明白这太过牵强,这无理取闹这殃及无辜,可她的殿下又何其无辜!她的贵人又何其无辜!
她什么都没有了,出身罪奴的孤女与无人在意的公主小心翼翼搭建起的“家”,就这么在命运的捉弄下坍塌,支离破碎,化为尘埃与黄土
她受不了了,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没有意义!不如就图个轰轰烈烈的退场!
“这位大人——”
“芜梅”
崔时云轻咳一声,喝止了那名口齿伶俐的侍女,依是端得一派娴静温和:
“这位大人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即是误会,就应当解开,不如——”
素衣女子看向主座的姊妹俩,起身微扶一礼,眉眼低垂,谦卑,却不卑微
“就将事由原因讲个明白,清河崔氏向来讲究一个清白,倘若真是芜梅之失,便须受罚”
“女郎!”
芜梅慌了,她不敢想自己伺侯在崔时云身边那么久,女子非但不护犊,反而......
“公主玉体尊贵,就算按绑送官,时云,皆无异议”
崔时云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接着道
“清白?”
可就当温惠想站起身出口缓和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之时,绛华蓦得笑了,女官笑着偏过头去,两行清泪默声而下
且见她闭眼在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又正回了身,抬着头缓缓踏下台阶,来到了与清崔二人平行的高度
“清白,你们清河崔氏,何曾清白!”
绛华的每个字音都在发颤,却又那么坚定
就像那电闪雷鸣之夜,所有交好的宫娥都拉着她苦劝莫要与冯后做对,莫要再去管那刚没了母妃的无宠公主,可女官还是甩下所有抛开一切,跌跌撞撞得跑去,用湿透的官服抱住了殿内正发着高烧的小小身影
“昔白马公崔氏狂妄无礼,灭佛毁教,使得数十万僧人寂于火海,使得朝野万民怨声载道;结党营私,妄定士族之门第;提拔南士,擅权专制,五州要职皆起于自家;更别提国史之时,暴扬国恶,不知忠义何在”
过分了
崔时云抬起眼眸直直射向绛华,祖父是她的底线是清河崔氏昔日的骄傲,也就属女子教养好尚能稳住身形,要换作旁的气性大的人,早就吼回去巴掌飞过去了
“绛华”
这太过分了,温惠出言,辱人不涉父母何况对于自负高洁的清流之家,这不亚于将崔时云的祖辈从坟里刨出来鞭尸
“大娘子您难道忘了吗!”
绛华转头看向温惠,她的上唇充血,下唇巨颤,声声凄厉
“您的祖父为何早逝,大将军又为何少年时便要撑起整个范卢,皆是因为受到清河崔氏的牵连啊!!”
“......”
对于过往,在士族看来崔公自是拧折不弯的悲剧英雄形象,可在鲜卑人,在自小长于宫城耳听眼见皆是过滤后讯息的绛华而言,不过是在自傲中自焚的庸人罢了
温惠靠回椅背,温慎将握成拳的手重新张开,姊妹俩信念归一
一切,以范阳卢氏为重
她们自然心疼“无辜”的崔时云,但更心疼自己早逝的祖父,年方四十却已有苍老之态的阿爷
“崔娘子”
绛华重新看回她,抬手擦去下巴挂着的泪珠挤起唇角,是故作的倔强
“这才是其一”
她讨厌卢道虔,更讨厌崔时云,也许别人会觉得少年郎通过与另一名女郎言笑来使少女吃醋,发怒,是一种有情人间的情趣,证明真心的方式,可绛华却讨厌透了,恨透了
她的殿下夜夜抓着她官袖流的泪不是假的,好几次因卢道虔气的发病不是假的,为他两次落水然后......更不是假的!!
宫里的夜多凉啊,殿下本就自幼丧母毫无安全感他们竟还这般,他们就该为她的殿下陪葬!!
“其二,上次落水,是您推的我家殿下吧,谋害公主,您就想这么逃了!?”
“这事早过去了!大人未必也太记仇了些罢!”
芜梅一步护在崔时云身前,这么强硬这么口齿伶俐的女子,可到头来,也还是护不住自己被屠的全家
而崔时云并没有答话,只肃着神色,月白色的衣裳上倒映着窗外竹影随风斜斜,依如其心荡荡
是的
那件事,就是她干的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也只是一位不满双十年华的女郎,就算再知礼懂事也有气性,也有属于世家大族长房嫡长女的骄傲,更何况命运安排得那么巧,偏偏就让她们二人撞上
那夜湖畔的风真的好大,少女字字又那么诛心
“哟,这不是,白马公家的女君吗,怎的今夜竟有如此雅兴,肯来这湖边闲逛?”
崔时云知道元嫣心肠不坏,可那张嘴实在太毒了,让她好生气,很生气
“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死节而不可失纲’,与其苟活于世——”
“殿下”
祖父是她的禁忌,她的软肋,崔时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心中那崇高的形象,更何况是她刚刚辞别阿家,刚刚来到洛阳举目无亲的这个可怜节骨眼
她是人,她也会敏感,也会冲动
“慎言”
于是乎,在静无人声处,在湖边,知礼的女郎一把攥住了公主的手臂,目光沉沉
“怎么~”
可骄傲的棠棣只挑了挑眉,继续逞嘴快的嘲讽
“你难不成还敢将本宫推下湖去?呵呵,要本宫说啊,崔娘子还是尽早死了那条心,父皇已与本宫允了承诺,庆祖是本宫的人,生生世世,那都是本宫的人”
......
看着少女向上扬起的娇艳容颜,崔时云默了声,她忽得有点同情她,又忽得,有点可怜自己
“殿下”
她好傻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将视线从远处急匆匆赶来的那道人影收回,崔时云垂下了眼,笑着轻轻叹息
该死,她真的不想成为别人爱情的走马灯与调味香料啊
何况爱情对罪臣之后而言就是奢望,而对“清白”毫无益处的“爱情”,刚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既然不该存在,就让她,来亲自销毁罢
顺便,幼稚得坑一坑某人
她并非圣母,也非纯善,只是想要一个清白,为她的祖父,为她这一支,为操劳的阿家年幼的阿弟,至于自己
满身污垢,在所不惜
可命运就是那么爱捉弄人,偏偏污垢中,有人为她划出了一湾净潭,将她奉若纯洁的神女
“其三”
绛华几度垂泪,垂泪后又重新拾眸,看向上手的“听客”
“娘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她指向面色微微变化的素衣女子
“崔氏从前所做的一切,那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嫁给你的长兄,成为范卢的宗妇!好借你们的手去接济她的老母幼弟!去替那罪臣平反!”
鲜卑的丑事到头来并未在史书上有所详略,而国史之狱,可是桩桩件件,连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文帝重孝,孝其祖母更孝其先祖,肯定会尊重当年的故事
“祖父,不是罪臣”
崔时云微昂着头,对于三桩罪名,她只回了简简单单这么一句
“不管怎样,你从来都不安好心!”
“阿姊”
温惠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
“就算平反,可斯人已逝,国史已定”
平反,那就跟帝王的庙号评价:例如什么文啦武啦宪啦惠啦一样没什么意义,于后世而言顶多在排除阿谀奉承或恶意贬低后具有一点点参考价值,于当世而言,皇帝啥德行,您还不知道?
文帝仁慈,也许会给崔氏这一支封个爵给崔时云一个县君当当,可
人还是回不来啊
可,这就意味着,崔氏要再度与满朝鲜卑官员为敌,清河侯还没为个孤女闲到这种地步
但若诸事都要去谈意义谈价值谈回报,那人生才是真无意义
她们不懂
崔时云闪烁的眸光中带着丝丝失望
她们不懂她的执念,所有人都不懂
“不对!这些和公主落水染病有甚的干系!”
芜梅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将众人的思路从过去拉回到了现在,只可惜,他们谈的从来都是将来
“干系?”
绛华向前几步,视线越过她们直直看向阖紧的门锁,她知道,她即将说出的话但凡落地,在场二人,必定有去无回
可她想那么干
她要为她的殿下报仇
报浅显的仇,报牵强的仇,报无望的仇
“自然大有干系”
“切,空手套白狼尽说假话——”
“殿下薨了”
“啊?”
“绛华!”
“公主,薨了”
女官闭上眼,陈述着令她心如刀割的事实,而另一边的芜梅怔愣了两秒,可侍女的反应是多么快啊,立刻撇嘴低低道:
“......与我们有甚的干系”
“当夜固惠安侯府,你们也在场,应当清楚殿下素有隐疾,卢氏不会犯这种错误,而只有本就心怀鬼胎之人,方会乘其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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