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依是宫，纱帘锦缎，金烛绣户
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此刻正坐于梳妆镜前，几位宫娥默声帮其卸下那满头华丽的珠翠，而她自个捏着支柳枝笔，正细细晕抹着那朱唇，旁若未闻，只低声呢喃：
“真讨厌，刚刚说的话太多了，口脂都干了好几处了”
冯后对自己的容貌依是有一种病态般的执着，冯令灿坐在离她半丈远的矮凳上，光看两人所处的位子和之间的氛围根本不像是姐妹，更像是，君臣
“而且，你把那些事告诉她们，就不怕.....”
就不怕走漏了嘴，不怕朝中对你不满之人将此作为把柄，控告弹劾你？
“嘁”
不屑，描口脂的手都没停一下，倾城的美人只静静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使之与当年的二八少女无异
慢慢的，朱唇上扬起一抹称得上是狰狞的弧度，打碎镜中本安宁美好的景象，冯后将手慢慢抚上自己镜中面庞，用最美的脸，说着最残忍的话：
“怕什么？又不是秘密，怕就去弄死，省得夜长梦多——本宫没教过你吗？”
“......”
紫衣少女不说话了，缄默，代表着一位十七岁的女郎对长辈生存之道的不认同，纵自负聪慧非凡，可对于波云诡谲的政局的把控，冯令灿还是太年轻了些，还是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希冀
“太子，能全身而退吗？”
“啊？”
冯后蓦得笑了，不可置信得回过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全身而退？”
怀疑与猜忌一旦落种，就会像雨后春笋般以那疯狂的速度开始滋长，毕竟帝王卧榻之侧从不容他人酣睡，万物，刍狗尔
“陛下最擅长的，向来不就是一个忍字吗？”
皇后起身向冯令灿走来，并用冰凉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的面庞，眸光随烛芯轻轻跳动，而那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噙在嘴角的那抹残忍隽永的笑意：
“子贵母死，先帝在时，陛下亲眼瞧着自己的母妃被赐死，他忍了”
“养在那老妖妇宫中时，看着那老妖妇与男宠作乐，他也忍了”
“那老妖妇借陛下年幼为故临朝称制，于政策上独揽大权，藐视天子权威，他还是忍了”
“如今那老妖妇终于死了，好不容易大权在握——”
“那与太子何干！”
冯令灿无法忍受冯后对自己心里至高的形象一句一句‘老妖妇’的污辱，断然呵住后者的话，语气间却带上了些颤抖的紧张
“你急什么？搞得你真的喜欢太子似的”
冯后还是笑，手一寸寸下移，勾起了少女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还不是，馋那个位子？哈？装什么！”
蓦得，那染着丹寇的手向下掐住了冯令灿的脖子，冯后低着头，看着前者微惊愕的脸，笑声中带上了歇斯底里般的癫狂：
“太子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想做第二个老妖妇？”
眸中倒映出的那张妖治美艳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似一张猩红的张开的大口，迫不及待要将其吞噬进那无间地狱
“你，也，配？”
依旧无言，紫衣少女抬眸，用可以说是淡漠的神色平视着女子，不挣扎，也不恼怒，就像在看一个图有外表外强中干的艳骨空壳，甚至还微微翘起唇角，冯家的女儿，从来不屑于去掩盖自己的野心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
“好”
松了些力道，冯后用苍白的指尖弹了弹少女雪白的脖颈，眯起眼凑到她的耳边，许是带上了些气：
“很好，不过老实说，本宫一看到你的脸就觉得恶心，别那么硬气，说不定，你到时还要入宫来陪本宫，别，死，在前头了”
而这恰恰又是冯令灿最得意的一点
“得了”
见少女仍神色倨傲得岿然不动，掐了一会，冯后似也觉着有几分无趣，施施然松开了自己的手，转了个半圈转过身：
“再不济本宫做董太后，你做何太后，哈哈哈哈，反正，都得死”
“本宫也不想理那些个臭虫的阴秽伎俩，只要将那贱人嫁给你那废物四兄就心满意足了，嘁，她当年与那老妖婆的关系最好，好得本宫真想挖了她的眼睛撕烂她那张嘴，她，不能好过”
“我不理解”
冯令灿慢慢站起身，蓦得发觉，自己的身量其实早就比阿姊要高了：
“你为何总是致力于用婚姻去折辱一个女子”
明明有更残忍，更盛大的方式
“那不然呢？”
点了点头上只剩着的一根簪子，冯后笑着，坐回了梳妆镜前
“难道本宫还能放只老虎去扑那贱人不成？”
钝刀子磨人，她就要一辈子，恶心她
“你该走了”
夜如何其？夜未艾，鸾声哕哕
冯令灿瞥了眼窗外天景，起身欲掀帘之际，忽听妆台前的冯后低低道了句：
“你，真的喜欢他吗？”
“.....”
青梅竹马，意气风发，尽管从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利用，但说没有一点点心动，那都是诓言
但冯令灿的理智又清楚得告诉她，只有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这样的门阀士族，才是比皇室更好的归宿
可少年的心又太过炽热，她还是忘不了骄阳下，马上的，那一眼惊鸿
［事成之后，来做孤的太子妃］
人到底非草木顽石
“呵”
皇后又笑，不过这一次，阿姊的声音中带上了两分悲凉
“我劝你还是离这些个远远的，何况李家又不止舍人这一个儿子”
“还有，要落雨了，带把伞走吧”
潇潇暮雨，一叶叶，一声声，滴漏至微熹
晨
青衣少年稳坐于蒲团之上，撑手欣然望着窗外秋意深浓，未尝发觉一人携露珠而来，悄然坐到了他的对侧
木案之上，却早已蒸上了一壶茶，摆上了一副瓷盏
李父莞尔，他的眉眼轮廓与少年极为相似，纵人到中年但仍风流蕴藉，一举一动皆不失儒士文雅之风
缓缓端起茶盏，他与李僖一同望向那垂地玉牖外的洪波秋色，雅轩内一响无话，只听那檐下轻雨，滴滴答答
“唉”
中年男子笑叹
“倒给你个竖子讨到好了，都说半日闲半日闲，你这一摔，可都能换来一旬的清静了”
“您不也是没去朝上吗？”
应答，少年没有回眸，只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在证明，他如今心情着实不错
“我去作甚？”
李父慢慢放下瓷盏，无奈得摇了摇头，他不去，却总能有一封又一封的密信交到他的手上
“朝中为太子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南平王一人舌战群儒好不威风，唉，还是卢弟看得远，早早借着老太君的由头溜回老宅去了，这滑头，平日里一起吃酒赌钱怎么没瞧出他那么精呢”
“给事中之子不是被推出来了吗？”
李僖声音还是淡淡的，不见起伏，仿佛一潭吹不皱的春水，永远游离在事态之外
“死得太早了咯，昨儿夜里死在东宫，太子也真是.....本来这事交给候官和司卫监也能办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这下倒好，被高司徒那些个抓了把柄，闹着吵着什么‘滥杀无辜无视常法肆意妄为”，硬要将其捉到朝会上批斗，呵，那姓姚的连个屁都不敢放，有攀龙附凤的心，却是个狗胆”
其实姚君玉本是不用死的，可他偏偏就是要和盛怒的太子回东宫往他枪口上撞
李僖垂下眸，这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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