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华在银碗边缘碎成一片寒星。
亨利八世那根粗壮、因痛风和暴怒而颤抖的手指悬在碗口上方。一滴浓稠、暗红的血珠,在指尖凝聚、拉长,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地坠落。
“嗒。”
血滴坠入碗中澄清的圣水,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湖。瞬间的沉寂被无限拉长,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死死锁在那小小的银碗里。
那滴属于都铎暴君的血,沉入水底,并未立刻散开,像一颗凝固的红宝石。
接生婆玛莎被粗暴地推到碗前。她抖如筛糠,粗糙的手指被利刃划开,另一滴鲜红的血被挤出,滴落。
“嗒。”
两滴血,一颗沉于底,一颗悬于中,在圣水里泾渭分明。
玛丽公主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诺福克公爵喉结滚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碗底。
一秒……两秒……
就在托马斯·西摩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那抹冰冷弧度时——
碗底那颗属于亨利的血滴,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向上浮动了一瞬,轻轻触碰到玛莎那滴悬在中间的血!紧接着,两滴血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边缘瞬间模糊、交融!暗红的色泽迅速蔓延开来,将整碗圣水染成一片浑浊的、令人心悸的暗红!
血,融了!
“圣母玛利亚!” 一声嘶哑的尖叫划破死寂。是玛丽公主。她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侍从捧着的烛台,烛火滚落在地毯上,瞬间点燃一小片猩红。她死死捂住嘴,深陷的眼窝里是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信仰崩塌的恐惧!滴血验亲,这源自古老教义的“神圣”证明,在她眼前、在上帝见证的圣水中,宣告了那个野种……竟流着父王的血?!这不可能!这亵渎!这一定是魔鬼的诡计!
“神迹!天佑吾王!天佑都铎!” 诺福克公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主位上的亨利,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陛下!圣血相融!此乃上帝亲证!此子确系陛下龙裔!是英格兰未来的国王!霍华德家族蒙受不白之冤,今日终得昭雪!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命运翻盘的极度亢奋。
他猛地抬头,怨毒如毒蛇的目光狠狠刺向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玛丽公主,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夜枭:“玛丽·都铎!你假借圣名,污蔑王后,构陷忠良,更欲戕害龙裔!其心可诛!陛下!此等恶行,形同弑父弑君!请陛下严惩此獠,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不!假的!这血有问题!是妖术!” 玛丽猛地抬起头,失魂落魄地尖叫,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颠覆,狂热的信仰在“神迹”面前碎成了齑粉,只剩下被反噬的、巨大的恐慌和歇斯底里。她指着银碗,又指向被旧教嬷嬷按住的玛莎,“是她!是这个贱婢做了手脚!还有西摩!是他们联手……”
“够了!” 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喧哗、指控和尖叫。
亨利八世巨大的身躯从王座上猛地站起,带倒了沉重的鎏金座椅,发出轰然巨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球,死死盯着银碗里那片浑浊的暗红,又猛地扫过状若癫狂的玛丽、狂喜跪拜的诺福克、阴影中眼神晦暗不明的托马斯·西摩……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玛丽身上,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情感,只有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暴怒和一种冰冷的、毁灭一切的杀机!
“妖术?弑君?” 亨利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朕亲眼所见!圣水为证!圣血相融!这是上帝的旨意!玛丽·都铎!” 他巨大的手指如同索命的铁钩,直指玛丽,“你!听信谗言,构陷王后,污蔑龙裔!更在神圣的验亲之时,妄图以妖言惑众,颠倒黑白!你眼中还有没有上帝!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王!还有没有这都铎的江山!”
他因暴怒而浑身颤抖,巨大的头痛如同重锤猛击他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按住额头,身体晃了一下,旁边的侍卫慌忙搀扶。
“陛下!” 诺福克膝行上前,声音充满“痛心疾首”,“长公主殿下定是被奸人蒙蔽!西摩家罪该万死!是他们蛊惑殿下,构陷王后与臣……”
“托马斯·卡尔佩珀!” 亨利根本不理诺福克,他血红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人群,最终锁定在角落里一个面无人色、试图缩进阴影里的英俊青年——凯瑟琳王后曾经的侍卫,传闻中的情人。
“给朕拿下这个□□宫廷、秽乱龙榻的逆贼!” 亨利的咆哮震得水晶灯疯狂摇曳,“拖出去!立刻!马上!送他上伦敦塔的断头台!朕要他的头!现在就要!”
“陛下饶命!陛下!我和王后是清白的!陛下——” 卡尔佩珀魂飞魄散,凄厉的求饶声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瑞士卫队粗暴打断。铁钳般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像死狗一样拖离地面,佩剑的鞘柄狠狠捣在他的腹部,让他瞬间失声,只剩下痛苦的呜咽。他的金发在挣扎中散乱,昂贵的丝绒外套被撕破,靴子在光洁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被一路拖向殿外无边的黑暗。那里,通往伦敦塔的死亡马车已在等候。
“至于你……” 亨利用尽最后的力气,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瘫倒在地、眼神空洞的玛丽,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禁足!给朕滚回你的祈祷室!没有朕的旨意,终生不得踏出一步!好好向你的上帝忏悔你的罪孽!” 他喘着粗气,巨大的头痛和暴怒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一点精力,“看着她就烦!拖走!”
两个强壮的嬷嬷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失魂落魄的玛丽。她深色的裙裾拖在地上,像一面被扯碎的、象征着失败和囚禁的旗帜。她甚至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拖离这见证了她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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