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升起一弯新月,带着草木和湖水气息的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春风沉醉的夜晚。
一行人跟着志成,边走边聊。志成说:“上初中的时候,在家乡县城中学的旁边,开办了一个少年宫。里面有一个宽敞的阅览室,没有几本书,每一本都被我视为宝贝。放学后,我常去翻看。在一本介绍宋词的书里,第一次读到了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我当时就把它抄到小本本上,背了下来。词里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词里还写,‘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我当时就想,这一辈子,这么繁华的生活,我多半过不上,只求什么时候能去杭州,在陌生的地方,看一看风景也好。小县城的娃娃,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好好念书,在书中触及远方、寻找方向,看书是寄托。工作以后,第一次有机会出差杭州,出发前,我又把柳永这首词背了两遍,宋词描绘过的景象立即就要呈现到眼前了,激动不已。我发现,读读诗词,想着能出去游历一番,可以成为人生的动力。”
一时没有人接话。志成觉得自己讲得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了。只有颜如玉说:“王总背的柳永词,我也背得下来,是名篇。文化经典滋养人,不仅是小孩,就是成人也应该读一读。一个城市,有水就活,有湖就灵,杭州有江有湖,真是一个好地方。我第一次来,感觉不错。你看看,人家接待有基本礼数,吃住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简朴而不失尊重,说话彬彬有礼,尊重中保持着主客的距离,并不一味无原则地兄弟姐们。接人待物,不及显得没有人情味,过了又反显得庸俗,人家把握得好。杭帮菜清淡,不像我们贵西省,重油重盐的。我刚在才‘楼外楼’看了一圈,全场没有喝烈性酒的,这个太喜欢了。上了诗词的地方,的确与众不同。这次能出来,走入柳永词的意境里,要感谢王总带领。”
一行人马上附和着颜如玉,连称对对对,“刚才没有喝酒,本来应该敬一下领导的。”
志成放慢了脚步,等颜如玉走到并排,“如玉,没有来过杭州?你家是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度假的家庭啊。”
颜如玉惊诧,“何出此言?”
志成小声说:“你官二代,到哪里玩不就是一张机票?”
颜如玉同样小声说道:“老妈有个职务,我在你眼里就可以任性而为?我现在和所有同事一样,为五斗米折腰啊。”
大家一阵嘻嘻哈哈,有意无意地撇下了志成和颜如玉,往前面快步而去。志成和颜如玉边走边聊,过了好久,才发现掉队了。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有背着背包的,有拿着地图的,有挂着相机的,有举着手机的,游兴正浓,却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志成马上打电话给耿强。耿强一本正经地说:“王总,就不要求齐步走了吧,明天八点半大堂集合就行了。”颜如玉同时拨罗边疆的电话,用了着急的口气说:“胖哥,你们跑哪里去了,王总也不管了?”
罗边疆显然同耿强在一起,嘿嘿笑地说:“王总由你管好啦,你负责把王总照顾好。你注意安全哦。杭州很安全,你只需要注意王总就好了。”
颜如玉哼了一声,“死胖子!”
刚才自然而然的走路聊天,因为这两个电话,变得不一样起来。志成和颜如玉并排走了一段路,没有再讲话。颜如玉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明眸皓齿,在春天的夜风里,像一树正在盛开的白玉兰花。身边的游人来来去去,却全部隐去,只有颜如玉的移动,在志成的眼睛里和意识里存在,像单反相机近景拍照时,远景被虚化为模糊的背景,镜头里只有聚焦的景物。志成注意到颜如玉小白鞋轻柔的步子,一时有些恍惚,人生已经快四十岁了,怎么就同这样的美人儿并肩走在美丽的湖边了,真是奇怪的缘份啊。
走过了断桥,志成微微出汗。看到前边有一个星巴克,提议去坐坐。颜如玉没有讲话,但先迈步走了过去。志成抢在前面,问要什么咖啡,颜如玉说随便,志成大着胆子,自作主张点了两杯拿铁咖啡。
志成主要喝茶,不太懂咖啡,在部里对着黄蓄英和向阳的养生茶端着咖啡,潜意识里只想显示自己同他们不同而已。他看颜如玉卷着兰花指,熟悉闻香、搅拌、加糖、加奶,依葫芦画瓢地学,却不好意思讲出来。颜如玉好像看穿了志成的窘迫,笑着说:“喝咖啡,如果晚上睡不着,不要怪我。”志成掩饰着咖啡知识上的无知,岔开话题说:“要是睡不着的话,我就给你打电话。”颜如玉瞪了一眼说:“你敢!”
志成用纸巾擦擦嘴角,“如玉,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到信建公司来?”
颜如玉说:“哎,你第一次见面就问过我,到了今天了还在问!我是高考失意青年,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然后找工作也不怎么顺利,今天才流落到信建公司。不是说出生、高考、就业、婚姻对一个人影响最大吗,我就是高考和就业不好。”
“可你出身好啊。有一个做高官的妈。”
颜如玉说:“你以为我妈一生出来就当高官哦?十五年前她不是在基层摸爬滚打。我高考和就业的时候,我妈正在县市两级政府挂职,被领导呼来喝去,双脚不沾地的忙,管不了我什么。我爸
只是一个老师,信奉的是好好学习,靠实力说话,不替我想更多的办法。毕了业,我先在学校搞工勤,后来我妈地位上升了,才把我弄到政府背景的物业公司干了几年。后来,我妈认为大型的国企是航空母舰,机会多一些,我也这么认为。恰好我妈同公司的万总有一些关系,才把我弄到了你们公司。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了,我不想再变动了,变动一次工作要适应好久。去年我来的时候,前三个月一点头绪没有,恐慌得不敢说。”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很奇怪,现在明白了。公司里只有万总同意,才能从社会上进人,我知道除了一个副省长的儿子,这两年留在省公司本部的人,只有你了。”
“我其实不愿意提我妈,影响不好。现在知道的人多了吧?好像我沾了很多老妈的光。”
“知道的人好像不少了。不过没有关系,凭能力吃饭,管它谁知道。哦,如玉,你先生呢?”
“比我大九岁。”
“啊,大九岁,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你要查户口?你问这么仔细要干嘛?”
“公司里,大家不谈论家庭,视之为隐私,算我多嘴,不说罢了。”
“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小时候,我妈在老家,给我请过一个奶妈,因为我妈老是不在家,要找帮助照顾我。有点丢脸的是,我从小不长头发,是一个光头的丑小鸭。奶妈给我头上涂了好多生姜汁,把头皮搞得一片黄色,脑袋像一个南瓜,我只得长年戴着帽子上小学。”
志成听得张大了嘴巴。颜如玉盯着志成,重重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志成停了一下,“我最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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