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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风微湿，风里带着泥土的腥味。
茗宣堂后院的工期还剩大半个月，从江南运来的湖石正在船上过江，等待能工巧匠将它们堆砌成景。
管事提着灯笼，陪颜玦进去绕了一圈，“夫人要在水池上架藤桥，直通假山腰，桥孔都打好了，只等假山堆成，藤桥便能连接成形，完工指日可待。”
颜玦心不在焉，他点点头，挥手让管事离开，转身走出了长长的围帐。
内堂灯火明亮，脚步却慢了下来，黄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落到身上。
她若问起，答还是不答？要如何说，才能安住她的心？
偷听她谈话一事并不磊落，但更难说清楚的，还是他如何得知她与曹岱相约。
腹稿打好，才惊觉她已落灯，那片灯火湮灭在了清凉夜色中，而雨水业已成溪，沿着头发和脸庞流下，他走到门外，眼前一片漆黑。
颜玦长吁了一口气，她不问更好！他抹干脸上的雨水，推门而入。
足尖先踢到一个包袱，紧跟着小姑娘慌乱的声息撞了过来，他原地不动，挨了这一下。
莳星捂着鼻梁，缩着身子向后退，皎然的脸上布满忌惮之色，哪怕四周只剩黑暗，这一切依旧传递到了他的眼里。
他蹲下捡起那个包袱，略加掂量，眉头便紧紧蹙起。
看来她是真的吓到了。
他长叹一声，莳星紧张得抽了一口凉气。
“班楼那件事，我早就打算告诉夫人，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莳星脸色煞白，她发现的秘密不仅仅是班楼的阁子有问题！地道的事若被颜玦知晓，说不定她马上就会被灭口。
“那......那你现在说。”她磕磕巴巴，决定先与他周旋，摸索到花梨木小桌旁，浑身紧绷坐了下去。
黑暗中对气息的敏锐让她恐惧加倍，她甚至害怕那股若有若无的梅香，双手紧紧攥着。
颜玦跟着坐到她身旁，“你怎么猜到的班楼的阁子不对劲？”
他开始出棋，掌握主动。
莳星肩膀一抖，“你别管我怎么猜到。”她只是胆小害怕，脑子又没坏，不会被他轻易引导。
颜玦一愣，在黑灯瞎火中深深勾起了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班楼的掌柜是我的伙计，我才是班楼背后的东家，里面三间相连的阁子在搭建班楼时，便已经设计好了。”
小姑娘聪明警惕，若不先给出一颗枣，谈话便无法继续。
“祖母知道这件事吗？”
她反应太快了，这句话是在区分他与颜家是否一体。
颜玦又是一愣，虽然出棋不利，却没有让他感到受挫，反而扬起了对她的好奇。
“祖母对此一概不知，这是我自己的事。”
莳星肩膀微沉，又迅速绷紧，渐渐不再发怵，“你是如何知道我约了曹岱？”
颜玦的好奇达到顶峰。
她不仅不受诱哄，还步步逼问自己，问题越来越尖锐，甚至每一句话都有其背后的目的，像一只炸毛的小豹子在狡猾地发起进攻。
而这不仅没有激怒他，反而让他感到了极大的愉悦，唇角止不住地上弯，他不动声色，“先把灯点上，我把事情全都告诉你，绝对不做半分欺瞒，可好？”
她闷头不吭声，颜玦便站起来，点燃了灯架上的数个烛盏。
窗外雨声沙沙，他回过头，只见点点泪花沾湿了娇颜，她楚楚地缩靠在桌旁，畏忌之色显而易见。
“既然我都告诉你了，你就不跑了吧？”颜玦重新坐回了她身旁。
她退无可退，眼中一黯，“我......只是想回去找祖母，回苏府暂住几日。”
小鸵鸟终于原形毕露，遇到困难后第一件事，树洞和祖母二选一。
“能不去吗？”颜玦倾向她，眼中袒露诚恳，“若祖母误会我欺负你，我该怎么解释？”他调动着她的心绪，企图使她卸下防备。
他越靠越近，眸色中的压迫也愈重。
“你......你别动！”兔子急了会咬人，她慌得抬起两只手抵住他的肩窝。
他忽然就笑了，然后一动不动，任凭奇异和陌生的感觉肆意蔓延。
笑什么？莳星瞪大珠眸，“什么......什么意思？”
颜玦锁住她的目光，“你先答应我不走。”
莳星眼珠一转，“我可以不走，你得告诉我是如何得知我约了曹岱。”
她又绕回去了！
颜玦把准备好的腹稿拿出来，说得她一愣一愣。
“你盯我梢？”莳星气不打一处来，提起粉拳想砸过来，又没有那个胆量。
“是我不对。”颜玦见她态度不疑，心中大定。
莳星的手瘫了下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我当时已有婚约，我只是想知道私底下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因此那日你一出门，我便收到消息，班楼的掌柜按照我的吩咐，安排你去了最里面那间阁子，不过你放心，听到的那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你没说......你没说难道是因为我？”小姑娘歪着头思索，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
他攀附二皇子，却知情不报，由着曹岱去查，摆明了是有问题的，居然还想把原因拉扯到她的身上？
她咬着唇，脸上满是愤怒。
颜玦今天愣的次数有些多了。
没想到她那么会抓重点，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被她撕劈开来，又引出了另一个更难回答的新问题——他知情不报，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完美的腹稿裂开，透出谎言的虚缝。
长年累月的谋算、以及习武养成的先发制人的习惯激起了他下意识的反应——他猛地一下攥紧她的胳膊。
“你松开！你想干嘛，难道你要杀了我不成！”她一身惊惶，扭身奋起反抗。
颜玦心头一咯噔，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小细胳膊用力一抽，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打在颜玦的左颊。
他却一点都不感到不疼，像被柔软地按了一下，颜玦抬手摸向脸，只觉里外一阵发烫。
莳星心儿直颤，见他捂着脸不动弹，吓得歪过身子说，“是你自己不小心。”
心绪从未如此莫可名状，他啼笑皆非，指着脸问她，“这难道不是你干的？”
莳星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身子向后倾。
这个厚颜无耻的小姑娘！
颜玦索性抓住这个错处不放，慢慢逼向她，“你动手伤人，还矢口否认，指鹿为马。”他坐着向前倾，一只手挪到了她身后，撑住凳子边沿。
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她笼罩，“做错事是要受罚的。”
复杂的心绪让他的表情纠结难耐，忽然一下子就捏住了她的脸颊往上提。
指茧刮到细嫩的脸，每捻一下都心惊胆颤，心里有根弦正在越拧越紧，颜玦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常。
“是你先动的手，我只是反抗......”莳星坚持厚黑到底。
这个小官油子！颜玦松开她的脸皮，身体缓慢前倾，莳星还在瞪大眼，极力狡辩。
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扯着他不断靠近，越来越近，呼吸只剩咫尺之间，他狠狠闭上眼，又迅速睁开。
他选择了服从那根线的调遣，低下头，深深望住她。
“有错该罚。”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莳星的瞳孔倏地放大，一只手扑头盖脸朝颜玦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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