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定下婚事时,沈盼璋和其他人一样,只当严巍是为色,虽有些意外,但也能想通。
当初在岳麓书院,两人有过几面之缘,同其他纨绔子弟一样,每次见面,严巍总是故意寻她说笑,他恶名在外,人又长得凶冷,她每每都是能避则避,避之不及。
十五岁坏了名声后,那时她心已死,也没指望沈府能给她指一门称心的婚事。
定下严巍后,她曾设想过,若是婚后严巍虐待她,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成婚前夕,他来寻她。
或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次她不再惧怕他,她认真打量他,竟看出了他冷硬神色中的那抹欢喜。
便是婚后许久,她也不曾明白,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有一次醉后,他兴致盎然地同她提起岳麓书院的事,冷哼着给她看手里的木牌,没等她仔细端详,他又揣进怀里,怎么也不肯叫她细瞧。
直到他战死的消息传来,她收拾他的遗物,在书房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匣子,她撬开,里面全是他珍藏的东西,她看到了自己的裁纸小像,还有约摸十四岁时在书院不小心遗失的耳坠,还有一个刻着他名字的破旧木牌……
那木牌是岳麓书院每个书生都有的名牌,系在腰间,因岳麓书院书生太多,有些夫子难免认不全,院监便给每个人发了这枚刻有名字的腰牌,以供识别身份姓名。
岳麓书院是最著名的书院,天下书生都渴望来此念书。
有些勋贵人家为了考中功名,便想尽办法在岳麓书院多待几年,有甚者放言,考不中便一直留在书院。
为了解决只进不出的问题,院监便设下要求,凡事年满十五岁的贡生,只能再继续留在书院三年,而超过十八岁的书生,只有考中举人才可继续在书院求学。
岳麓书院门规森严,一般只允许男子入内求学,但沈华琼自幼聪慧,拜师宋无庸门下学诗,宋无庸后来被请至岳麓书院授课,因他极爱这个小弟子的才赋,沈华琼也曾有几年被宋无庸破例带去岳麓书院继续学诗。
那时祖母刚去世,十二岁的沈盼璋便沾了光,跟着沈华琼一同去了书院作伴。
大姐自幼以神童著称,才姿斐然,在书院很受喜欢。
与大姐相比,沈盼璋显得才姿平平,每日像个小陪读书童跟着去,在书院无所事事,只等着大姐下学后,她便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上去,还记得那时候大姐总会将夫子或其他师兄弟送的好物分给她。
除了祖母,大姐是第二个对她好的人了。
书院每年都有一批书生离开,每逢离开,书院便会举行践行宴,作为望京的文学渊源之地,除了书院里的人还会有许多文人墨客和达官显贵及其亲眷才参加。
看着手里刻有名字的腰牌,沈盼璋恍然记起十三岁那年在书院参加践行宴的事。
书院的后山有一棵百年梧桐树,书生门离开书院前,会有夫子专门回收书生们的腰牌,统一挂在梧桐树上,以盼“久居梧桐树,福运迎天开,金榜题名时,涅槃凤凰来。”
虽说读书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谁不想盼一个好彩,是以每逢科考时节,树上总会挂满祈福带和名牌,旁边还供有香炉,俨然成了书院私底下的祈愿之地。
此处风光独树,也成了来书院之人必游览之处。
风吹过,有一枚木牌掉落。
有人拾起木牌。
“此牌刻着严巍二字,此人可有才学?”
“嗤,严巍啊,这人性情恶劣,九岁时就杀了亲爹。”
“什么?这样的人怎会在书院念书?”
“兄有所不知,此子在望京可是有名的混账,跟其母攀了战王这根高枝,可再如何,不过是继子罢了。”
“就这样的人,怎么会考中。”
“就是,快把这木牌丢了吧,拿着都晦气。”
木牌被随意丢在香灰堆里,不断被落下来的灼热香灰烫得变黑,只待温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慢慢化为灰烬。
可没多久,有人又发现了这枚掩在香灰里的木牌。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容貌旖丽。
在这书院,沈华琼的名声在一众书生中广为流传,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时常惦记起沈华琼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原因无她,因她生得实在是美丽,总是引得纨绔公子和好色之人暗暗打量。
这俩人,在今日之前,严巍虽听说过,但从未在意。
“这是严巍的名腰牌,盼璋,你做什么捡他的,多晦气。”那小姑娘身边的人提醒。
小姑娘看了看另一个跟她长了几分像的女子。
她也让沈盼璋丢掉:“盼璋,你丢了吧,别烫到手。”
沈盼璋平日里最听大姐的话,但这一次,她顿了顿,想起前些日子,在竹林里看到那人,记起那双为帮狸猫生产而沾染了血迹的玉色大手
他真的有传言那么坏吗?
“捡都捡了,还是挂上吧,让我试试我能够着哪里?”
她对着身边的几个女子憨憨一笑,说的话再蹩脚不过。
身边有人打趣她:“沈盼璋,那严巍的确生的有三分姿色,你莫不是瞧上她了,可别犯浑。”
那小姑娘系完木牌,不知是羞还是恼,追打着调侃她的女子:“你胡说,我看你才是瞧上了!”
望着那追逐打闹的小姑娘,少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抿住唇,缓缓转身离开。
记忆如潮水远去,沈盼璋将木牌捂在胸前,她跌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着亡夫墓碑,少时不知情,斯人已逝方知,徒留遗悲。
此刻,沈盼璋站在庭院中,任由记忆深处的苦痛慢慢散去,许久,她抬手抚去眼下的泪痕,她从未想过他还能活着回来,如今这般她已经很知足了,不会奢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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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观安被关押,沈盼璋被困于南巷。
董氏得知此事,匆匆来了荣骁王府。
“母亲可是来瞧鹤儿,他今日不在府中,母亲若是想念,我明日送他去战王府看您。”
“你关押那薛观安,将沈氏留在南巷,可想过如何跟太子和郡主交代?”董氏眉目间带着担忧。
严巍望着董氏为自己担心的神情,心间一暖,语气缓和:“母亲不必担忧,这些事情自然不是问题。”
望着严巍镇静的神色,董氏却更加忧心忡忡:“巍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若你这次为逞一时之快害了那薛观安,定然会引起朝堂群臣不满,你若伤了沈氏,你让鹤儿如何自处?”
严巍背过身去:“母亲不必再说,我自有分寸。”
董氏自知劝说无用,只好作罢。
“……唉,罢了。”
回府的路上,战王府的马车又悄悄拐去南巷,但南巷的守卫戒备森严,董氏没能如愿见到沈盼璋。
贴身嬷嬷问起:“王妃,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董氏摇头:“王爷生前要我多包容严玉书些,可我已经尽力了,严玉书自己做下的孽,只能由他自己担着。”
“可是王妃,那沈氏受了那般屈辱,她为何一直瞒着巍哥儿。”
“许是因为她不爱巍儿吧,她当初嫁给巍儿时心里便有了薛观安,如今她好不容易跟那薛观安重归旧好,为此不惜抛下亲子……说起来也不怪她如此绝情,那薛观安的确胜过巍儿许多,此人玉树临风,才华斐然,不过二十岁便成了状元郎,深受太子器重,心中曾有这样的皎月,她又怎会再想跟巍儿有牵扯。”
听董氏这番话,嬷嬷道:“可巍哥儿也不差,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了,比当初战王爷还要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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