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李承乾放下来自长安的书信,心中暗叹自家老爹恐怖的行动力。牛痘才起了个头,他家老爹就已经规划出了大致的前路。
不愧是他在网络上为其“舌战群儒”的男人。
李承乾正满意自己的眼光,一道轻糯女音响起,人未至声先到:“这位小郎君便是阿翁所言的少年英才?”
如今已经生龙活虎的顾十二探头,认出来人后向李承乾低语:“是宋村正的孙女,今岁刚过十五,不幸发病但在三日前熬过来了。”
说话间一位灵动娇俏的小娘子蹦跳着走近,言笑晏晏:“小郎君唤我宋夏至便好。”
李承乾在小娘子面庞的麻点处停留许久,心中倒是颇为可惜。但听着宋夏至轻快的嗓音像是没受半点影响,一时又欣赏她坚韧的心性。
“不知宋娘子寻我何意?”
宋夏至眼波流转:“我想去照顾发病和接种牛痘的人,但如小郎君吩咐的照顾我却从未见过。”
“我怕自己做的不好,便先向小郎君来讨教一二。”
宋夏至不提还好,这一提倒是让李承乾曾经隐约浮现的念头再度清晰。
李承乾抿唇:“没什么,都是些常用的法子,只不过我所要的更加细致更加全面也更加规范,这些我都与师父提过。”
“宋娘子跟着我师父从旁学习就好。”
李承乾说着直视宋夏至若有所思的眼眸:“冒昧问一下宋娘子,你是单纯想要帮自己村里的人,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宋夏至眨眨眼,唇角挂上浅笑:“小郎君想必不知道,在你与孙公来之前太安村日日都在死人。”
“那个时候我们发病的人都挤在一处,他们有的满脸疮痘痛苦哀嚎,有的整日发热嘴里喊着阿娘……”
宋夏至眼睫轻颤,深吸口气:“可是我记得很清楚,那人阿娘早在昨日就死了,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一睁眼一闭眼就会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来照顾我们的人也只是紧着吃食,所有人眼里透出来的都是死气。”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死在那个满是污秽的黑漆漆的屋子里。”
“可自小郎君来之后,屋子变的亮堂又干净,被褥日日都换洗,连我们都可以日日被擦拭身子口鼻。甚至还有人背着小郎君特意编出来的小故事逗大家开心。”
“那个时候我想,这多好啊,就算要死我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可小郎君却比我想的还要好,会嘱咐人给我们熬药,喝的是热水吃的是热食,连糖都能日日吃到。”
“活下来的人远比我想的多。”
宋夏至眼眸泛起星光,麻子无损她的灵动,她语气坚定:“我也活下来了。”
“原来活下来是这种滋味,比我吃过的糖还要甜。”
“所以小郎君,我也想要别人尝尝这样好这样甜的滋味。”
李承乾无意识摩挲玉佩,听到这样一番质朴却又全然真意的话,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在这一刻慢放。
他能看清顾十二被因为感动而泛红的眼眶,也能看清宋夏至身上毫不遮掩的温柔坚定。
李承乾笑笑:“那你可得跟着孙思邈认真学。”
宋夏至转身挥手:“肯定不会让小郎君失望的。”
李承乾盯着她的背影良久。
他想,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合格的护士。
而一个合格的护士,一整套合格的护理体系,在中古时代,真正能让其大放异彩的是伤兵营。
这是后世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带给他的底气。
***
马车上,李承乾拿起手边纸张,映入眼的是端正的字迹。
紧赶慢赶,终于解决了原主的字迹问题。
李承乾伸伸懒腰。
为了后续更好地接种,他与赵县丞经过商议,提出可以使用鹅毛管来存储一部分痘苗作为第一批来源。
除此之外,他在太安村呆了两个月,扼制了死亡蔓延,做到了太安村多数人接种牛痘,田顺利分配,一些家破人亡的老幼妇孺也被道济寺好好安置。
诸事已了。
李承乾到底身份不便不能在外久留,至于还有些后续收尾只能靠他留下的医工和孙思邈照看。
孙思邈对他提出的所谓“护理”之说很感兴趣,也很欣赏宋夏至的勤奋耐心,故而早早与李承乾做下约定,等此间事了就带着宋夏至来长安寻他。
李承乾对此无异议,只是叮嘱孙思邈这牛痘之说自己最先是借的他的名头。
孙思邈虽不愿抢功,但多少猜得到李承乾的身份,估摸这臭小子的说法已经在秦王跟前过了明路,为了替臭小子保密他也不便多说。
至于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反正牛痘要推广李世民肯定要召孙思邈入宫,李承乾也就懒得再多做安排,默许之后开开心心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顾十二照常替小殿下备好吃食,瞧见小殿下满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因为首试牛痘之功整个人轻松不少,半开玩笑道:“小殿下简直是神仙下凡,如此功德实在了不起。”
李承乾笑嘻嘻,被人吹捧谁不喜欢呢?
“哪有,光靠我一人可做不来,都是大家的功劳。”
话虽如此,李承乾眼底的兴奋是半分不减。
顾十二好笑,刚想顺着毛撸一撸,谁料马车停下了。
李承乾掀开车帘,就见宋村正感激地拿着个袋子:“这里头都是各户乡亲送给小郎君的小玩意,我知小郎君富贵,但终归是大家的一份心意。”
李承乾没有接过,脸皮厚成城墙的他罕见有些不好意思:“倒叫诸位破费,夺人所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宋村正一笑:“天下苍生尚且感激小郎君又何况是我们?不打紧的,原先是我轻看小郎君,是我的不是。”
李承乾眨眼:“我这么小,说出的法子又闻所未闻,村正犹豫很正常,这不正体现村正心系乡亲吗?”
“若村正轻易接受我的说法,我反倒要疑心村正咧。”
宋村正被李承乾的嘴甜逗得忍俊不禁,他将袋子塞到李承乾手中,二人之间最后一丝尴尬也消失不见:“不知小郎君可否告知名姓,我们也好为小郎君祈福塑像。”
李承乾笑语:“某姓李,不过无需为我祈福,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话落李承乾微怔,心中自嘲,还真是张口闭口责任,说多了也就当真了。
宋村正皱眉,想着这两月来李承乾话中对秦王的熟稔,想着他方才的那句责任,想着他的年龄,想着他的姓氏,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冒出,他急切开口:“小郎君莫不是……”
可惜车轮滚滚,只瞧见前方左右挥舞道别的手。
其余的便都看不清楚听不清楚了。
李承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拯救了一个村的百姓,还被这么多人念着崇拜着,无与伦比的自我满足感充盈心头,他干脆没合上车帘就这么趴着看风景,耳边还是顾十二欢喜的吹捧。
嗯,神仙下凡,真好听。
嗯,大善大德,有道理。
保下了顾十二,他只要不作死就是稳坐太子之位,这往后的日子简直太美妙了。
自穿越来所有的重担在这一刻卸下,李承乾哼着歌脑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只觉得躺平摆烂的懒虫生活在向他招手。
畅想中,一道亮光划破天际。
李承乾皱眉,随即一声响轰隆炸开。
要落雨了。
莫名的不安隐约浮现,耳边是顾十二悉悉索索解开袋子的声音。
他果然讨厌雨天。
李承乾蹙眉刚想放下车帘,一抹红色闪过他双眼。
李承乾骤然停下动作。
他看到了。
杂乱的草丛边,那是一只破旧又眼熟的荷包。
暗沉的天色中,那是唯一一抹红。
李承乾瞳孔紧缩,脑子嗡嗡作响,他忽然直挺挺朝马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
他看到了。
荷包旁,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手。那样小,不过是个小孩,可能也同他没什么分别。
“……小殿下……”
耳边的声音愈发混沌,李承乾愣愣转身:“你说什么?”
顾十二一脸茫然,但依旧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他从那个袋子中拿出了一个漂亮又朴素的祈福绳结。
“奴说,小殿下要来看看百姓送给小殿下的礼物吗?”
“红色的绳结,可好看了。”
李承乾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停车——”
李承乾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觉得命运是如此荒谬,便是穿越这事都远不及眼前。
他踉跄下车,迈步走向那一处草丛。
雷鸣与顾十二惊慌的叫喊好似被蒙上一层厚布,远在天边听不真切。
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刚刚穿越的夜晚,迷茫恐惧一并涌来。
李承乾半蹲身子,沉默地拨开杂乱的枝叶。
世间果然没有奇迹。
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难闻的气味,是两张半边腐烂的面庞,是两具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尸体。
明明就只远远见过一面,明明就只草草瞥过一眼,可他偏偏能将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完美对应。
是那对他一时心善救下的母女。
两个月的时间如白马过隙,顾十二与太安村村民的感激尚且在耳,躺平摆烂的美好幻想犹在脑海,但这对母女却如幻想世界中的一点浓墨,彻底撕裂了李承乾所有的自欺欺人。
脚步声响起,李承乾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就这么仰面抬首看着顾十二。
李承乾忽而自嘲,特权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过了两个月人上人的日子,就忘了从前幼年的自己是什么境遇,遑论封建时代最底层的百姓。
顾十二震惊地看向两具尸体,见李承乾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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