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跑操过后,瑟拉米克和欧茨决定再去艾佩尔的教学楼附近看看。经过了昨晚,两人都认为拿石子敲宿舍窗户实在太冒险,只得尝试在教学区找人,虽然后者看起来似乎可能性更低。但欧茨想到一个主意,小花栗鼠提议两人都拿上一本课本,假装教室里背不下去书,只能在外面边走边背。实际上这被证明非常有效,临月考越来越近,校园里什么样的学生都能见到。瑟拉米克她们一路走来,碰到了不少口中念念有词的小星星,低年级高年级都有,手里攥着几张化纤纸,或和她们一样捧着课本,还有人举着平板在寒风中写题,一双双手被冻成铁锈似的红色。路过操场时,两人不禁都抬头望向主席台。大大的电子屏如往常一样是暗沉沉的黑色,瑟拉米克甚至回忆不起来除了开学那天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块大屏幕被投入使用。但吸引她们目光的不是电子屏,而是电子屏前站着的一个小星星,看打扮是个高年级男生。本来应该瘦高的身影被身后几人高的黑色屏幕衬得像一只比例奇怪的竹节虫。眼下,竹节虫正声嘶力竭地对着天空呐喊,脸高高扬起,她们只能看到被口罩包裹着的下巴尖,天空中由绳子串起的网在他的脸上落下大小不一的阴影。瑟拉米克和欧茨不是唯一一组被他吸引的人,星星规定教室外不允许多人群聚,于是越来越多小星星假装不经意地从主席台前慢慢走过,时不时往声音方向投去好奇的目光。然而谁也说不清竹节虫到底在喊些什么。瑟拉米克皱着眉仔细听了听,只觉得是某种数学概念,政治纲要和化学方程式的奇怪混合物。她和欧茨对视一眼,小花栗鼠两道眉毛几乎要消失在发际线里,一双眼睛圆圆地瞪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又竭力用咳嗽把笑声压下去。在昨晚吃了欧茨的感冒药后,今天瑟拉米克感觉状态好了不少,除了喉咙里仍有些黏液,跑步有点气短之外一切正常。现在她捧着历史课本和欧茨一起大步往前走,身后竹节虫高声的背诵跟着两人的脚步飘了很远,瑟拉米克只觉得连寒风也变得轻盈起来。
“瑟拉米克,瑟拉米克!”瑟拉米克回神,欧茨没多说话,只伸手一指,前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艾佩尔。
但那看起来几乎不像艾佩尔了。高个子女生弓着肩膀,头发以有些奇怪的方式半遮着脸,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缀在两个女生的后面,似乎有些走神,因为她时不时被路面不平整的地方微微绊一下。那两个女生似乎完全没有费神等她,事实上,她们表现得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瑟拉米克只感觉自己的大脑某部分“啪嗒”一声关闭了,耳边的声音退成白噪音,眼前的世界化作模糊像素,只有艾佩尔蜷缩着的身影格外清晰,牢牢地嵌在自己的眼眶中。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双腿已经自动向着年长女孩的方向大步迈去,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肘。艾佩尔先是短暂地停顿一两秒,然后似乎意识到了有人正抓着自己,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瑟拉米克没料到她的举动,被一把甩开,重重踉跄几步,直接撞上后面的欧茨。但这一下莫名让瑟拉米克冷静了下来,欧茨的存在似乎把周围的世界猛地带回现实,她意识到已经有不少人在往她们这个方向看了。幸而艾佩尔在甩开瑟拉米克后仍站在原地没动,她的两个“同伴”已经离开,于是她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抓住的手臂。
“艾佩尔?”瑟拉米克试探着向前,两只手举起,示意自己没再打算碰她,“是我,瑟拉米克。我们能说两句吗?”
年长女孩仍低着头,似乎没听见有人说话。瑟拉米克感觉自己刚刚恢复的喉咙又开始紧缩疼痛起来,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着,以至于呼吸只能在夹缝中艰难穿行:“你不认识瑟拉米克了吗?小陶瓷?”
末尾三个字似乎终于唤醒了艾佩尔,她抬起头,瑟拉米克这才发现对方的头发长度还没盖过耳朵,发尾参差不齐,被头发包裹着的一张脸显得格外窄小,口罩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左侧脖颈上没被衣领遮住的皮肤上一块黄绿色的淤青隐约可见,似乎距留下有一些时候了。但这张脸现在仿佛随着那三个字焕发出了全新的生机,湛蓝的双眼仿佛被一束光点亮:“小陶瓷……”
瑟拉米克蓦地一阵鼻酸,她深吸一口气:“对,小陶瓷。你愿意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小陶瓷说几句话吗?”
欧茨在前面,瑟拉米克紧跟着她,时不时回头确认艾佩尔仍跟着她们。但年长女孩此时似乎没有一点抗拒,她低着头跟着两人,步伐间甚至带着点瑟拉米克熟悉的韵律。三个人拐进低年级和高年级教学楼之间的狭窄小道,瑟拉米克刚开始想这条路与过去自己和艾佩尔碰面的宿舍楼小道很是相似,甚至也有一个蓄水池,身侧就被轻轻推了一下。她转头,年长女孩已经擦着瑟拉米克和欧茨的肩膀自顾自向前走去,但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停下了脚步,倚在蓄水池边,冲两人挑挑眉:“终于把你室友带来啦?”
瑟拉米克顿在原地,一瞬间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流水般顺着脊背淌下,她简直想大笑出声。艾佩尔没事!她是装的,太好了!她转头看向欧茨,但小花栗鼠仍一脸严肃,神情古怪地看着艾佩尔。也许欧茨还没反应过来,瑟拉米克想着,小孩子气地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抱歉,欧茨,艾佩尔。艾佩尔,这是我室友欧茨。”
艾佩尔伸出手:“嗨。”欧茨和她握了握手,突然问道:“你脖子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年长女孩的表情僵住了,蓝眼睛短暂失焦了片刻,变得雾蒙蒙的。她一只手仿佛无意识地抬起,没去触碰淤青,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发尾。然而这仅是几秒钟,那双眼睛下一刻又重新聚焦,艾佩尔眨眨眼:“听说你在餐厅教训了一群高年级的无赖,做得好!”
不对,瑟拉米克的手心出了点汗,风一吹滑腻而冰冷。她看着微笑的艾佩尔,又扭头去看皱着眉的欧茨,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艾佩尔,”瑟拉米克说,声音紧绷,“我们昨晚去你宿舍找你了,但你不在。你那时候在哪?”
艾佩尔转头看向瑟拉米克,但一双眼睛却没有看着她,它们似乎挣扎着在迷雾中穿行,望着某个瑟拉米克不知道的远方。瑟拉米克突然觉得这一切难以承受,她下意识想大步上前,慌乱之中她觉得只要缩短距离,她就能让艾佩尔眼中的模糊消失,让她看着自己,看着当下。但欧茨轻轻拽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摇头。
“你们昨天填写了自检单是不是?”欧茨问艾佩尔,“最后一栏里你写了谁的名字?还是说,你什么也没写。”最后一句甚至不是问话,而是确定的陈述。
艾佩尔突然开始痛苦地抓挠自己,瑟拉米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满是还没有愈合的抓痕。年长女孩揪着自己短短的头发,用力地紧闭双眼。然而与这一切违和的是,艾佩尔并没有尖叫,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不断喘息着,一声比一声短促,白色的雾气从她嘴边浮起,又一点点消散,反反复复。
瑟拉米克再也忍受不了,她挣开欧茨,几步走上前摁住艾佩尔的手:“没事了,没事了,”她一遍遍说着,到后面由于重复太多,这个短语在嘴里已经失去的意义,化作一个只需对上口型的象征物。一句“咒语”,她胡乱想着,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又借用了旧语。
突然艾佩尔停了下来,瑟拉米克一直在两手用力,这时猝不及防,直接把对方举着的手顺着重力拉了下来。四只手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助地摇晃,让瑟拉米克莫名想起了蛛网上的昆虫。
“我看见她了,”艾佩尔说道,她的语气既不像从前那样放松随意,也不虚无缥缈。瑟拉米克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艾佩尔正看着她,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如石雕般僵硬板直,但那双眼睛,自见面第一次,直视着瑟拉米克,“玛丽戈德(marigold)。在针一样的叶子下。我和金吉当时找了她那么久。他们说谎,消失的人能被找到,他们会回来的。就像她一样。她回来了。”
瑟拉米克呆呆地看着艾佩尔,一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从身后的寂静来看,欧茨也是一样。但艾佩尔仿佛对此一无所知,年长女孩抱起胳膊,冲两人点点头:“室友,很高兴见到你。小陶瓷,你也是。改天再聊!记得放轻松,别一学习就什么都忘了。”说完她不等两人回应,就转身大步离开。
“瑟拉米克!”欧茨的声音把瑟拉米克唤醒,她转身,欧茨举起手腕,身份手环上显示时间的数字闪着光“我们得赶快回去了!”
两人一路飞奔,到教学楼门口才改为快走——教学区域内不允许奔跑。瑟拉米克咳嗽两声,只觉得自己的两肋疼痛不已。她攥紧手上的历史课本,准备随时把它展示给她们碰上的第一个老师。然而,不知是不是两人的运气好,这一路她们一个老师也没遇见。教室就在前方,瑟拉米克和欧茨加快脚步,她们刚刚坐下,上课铃声就顺着广播打响,这节是大课间后的惯常自习。在持续一分钟的巨大音乐声里,瑟拉米克和欧茨对视一眼,她们的脑子里还都回响着艾佩尔的那句奇怪的话。
“玛丽戈德是谁?”欧茨低声问道。占用大半节自习的小课结束,瑟拉米克刚重新坐回原位。她刚刚费力地讲解了新一批被Z略过的基础概念,但或许新课确实有些难度,很多人反应没太明白,于是她不得不临时又找了新的例题作为补充。而后的错题讲解也令人头痛,瑟拉米克几乎觉得,每个小星星的错题都不一样,没有丝毫重合。她不管怎么筛选,都有人说没有讲到自己的错题,最后瑟拉米克只得挨个把错题都过一遍。但她不由注意到,有几个坐在前面的小星星甚至没仔细听,只是心不在焉地对着摊开的课本圈圈点点,尽管她们也是刚刚要求讲题的人。瑟拉米克越讲越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力气:既然没人听,她花时间精力干什么?然而从前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刻,身为学生,每个人都会有走神的时候。瑟拉米克不愿承认,但自从知道了投票的真相,听到后桌两个小星星那句满不在乎的“班狗”,小课的意味就变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被胁迫之下讲课,因为如果她坚持停掉小课,那么小星星们会是什么反应?她们会在下一次投票把自己投出去吗?瑟拉米克不敢轻易揣测答案。
紧张又疲惫,瑟拉米克在花了比平时多一些的时间讲课后终于能坐回原位,然后就听到了欧茨的问话。
——玛丽戈德是谁?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但话出口的瞬间瑟拉米克就后悔了。如果有什么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欧茨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她不该,也不想把也许是现在唯一一个真正为自己着想的人推开。然而,当她扭头,以为会在对方的脸上看到惊异,受伤,甚至生气的神情时,却吃了一惊。欧茨脸色苍白,但嘴角紧抿,下巴防御似的微微扬起,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低声道:“是,也许我逼了艾佩尔一下,但她那个状态你什么也了解不到,瑟拉米克。抱歉我不知道她反应会那么大,但至少现在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去帮她。”
“不,我——”瑟拉米克被欧茨的话弄得有些迷惑,刚刚高速运转的大脑猛一停歇反而完全待机,她愣愣地看着欧茨。然而意识先逻辑一步在头脑中展开,艾佩尔脖子上的淤青,她参差不齐的短发,她肿胀的手指一幕幕跳进脑海,像家乡的新闻联播一样在眼前绕着圈回放,种种对话从清晰到模糊的呢喃,化作耳鸣声嗡嗡作响。瑟拉米克下意识去够水杯,然而手指发颤反而把它碰翻。金属水杯触底时发出的铛啷声响让整个教室都一瞬间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无声落在瑟拉米克的身上。她正想弯腰去捡,手腕却传来一道力量。欧茨不着痕迹地借着夹克的遮掩按住了她的手腕,弯下身把仍左右滚动的水杯捡起来放回原位。目光散去,背景的低语声又恢复如常。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欧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瑟拉米克抢先一步,她竭力驱散眼前的幻觉,直视着欧茨,“真的。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艾佩尔永远逼出那个状态我也会去试。她不能这样,她会无法适应星星的运转,”瑟拉米克有些口干舌燥,但她没再去碰水杯,“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们,”欧茨静静地说,“我会帮你,瑟拉米克。我也想知道,”她没把话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欧茨想要查清弗洛尔出事的真相,“但她必须谨慎起来,我们都是。可以先分她一些绩点,马上年末庆典了,先让她通过再说。”
“庆典……”瑟拉米克重复道,也许是已经在星星上将近半个学年,说这个词突然不像最开始那样轻松。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知道庆典的真相还是通过金吉,那堆灰扑扑的档案柜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她还记得当时照片上的弗洛尔,曾经的小星星,现在的拉撒路,羞涩地微笑着,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等等!瑟拉米克顿住了,几条线索在她的脑海中拼凑起来,她看向欧茨:“我好像知道玛丽戈德是谁了。”
“什么?”小花栗鼠看起来吃了一惊。
瑟拉米克把声音压得更低,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顺手拿过平板。这两天作业越来越多,眼看着这节自习要结束,她至少可以边说话边解决一些较为简单的题目。欧茨似乎看出了她的用意,也抓起了自己的平板,只是又稍稍往瑟拉米克的方向靠了靠,方便两人说话。
“当时我们在鬼屋的时候,那个档案室里,”瑟拉米克尽量放轻声音,“我翻到了弗洛尔的档案,上面写他是五年级,明显不是毕业生,金吉就跟我讲了庆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她说,之前她和艾佩尔的宿舍里就在庆典后少了一个人,她和艾佩尔还找了那个女生很久,”她把单选往上翻,开始做填空题,“然后今天艾佩尔说到玛丽戈德——”
“她说她和金吉当时找了玛丽戈德很久。这么说庆典上消失的小星星还在,”欧茨小声接上,瑟拉米克能听到小花栗鼠兴奋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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