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灵一开口说“心仪之人有两位”时，江尘便明白过来，它只怕是将自己某个片刻的思绪具象化了。
再稍加思索，便知境灵故作夸张的那一句“心上人”恐怕就是为了让他想到些什么。
而显然……眼前两抹身影，或说，两个白梓，便是他在提及心上人时思绪的具现。
嫁衣如火，凤凰于飞样式的步摇曳曳，神色羞赧而喜悦，俨然是上一世试穿嫁衣的那一日，她望向他时的样子。
白衣如雪，发带飘逸，神色随性而恣意，自然是如今的她才会有的模样。
心上人……吗？
原来……他一直没能想清楚而下意识忽略的复杂思绪，因她三言两语而上天入地的多变情绪，都是因为将她放在了心上……吗？
还未待他理清，那厢境灵便开始滔滔不绝、义正辞严地谴责起他“脚踏两只船”的不良行径。
“你看，人家姑娘满心满意都是你，都为你穿上嫁衣了。她这般相信你，在意你……你对得起她吗？”
是啊，上一世的她……满心满意都是他。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披上嫁衣，为他满怀期待，只等他一道，共勘大道。
而他，在合籍大典前夕，以身赴道。
没来得及对她解释，没来得及和她道别，在她眼前化作虚无。
“你看，人家白衣姑娘如此自由恣意，一看便是对你无意……”
是啊，如今的她……对他并无半分情意，一切不过是他放不下，不过是他庸人自扰。
江尘忽然有些苦涩。
那种苦涩微酸的感觉，从眼角开始，慢慢蔓延至胸口，逐渐缠绕上跃动的心脏，钝钝的疼。
他本不欲接下境灵离真相十万八千里而滔滔不绝的替身劝导，却依然被句句戳心。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她了。
而他，原来终究没能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真的对曾经的她仅有遗憾、没有愧疚，他还是……忘不了她。
分明已打定主意不再将她牵扯进来，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注视着她。
……又因为这样的注视，而对现在异常耀眼的她……心悦不已。
江尘忽而觉得，他就像话本里写的“渣男”一般。
对全心在意自己的她可有可无，却于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她泥足深陷。
心口如同有未开刃的剑锋一寸寸切割，他压了压因此而骤然翻涌的情绪，最终决定开口打断境灵的火上浇油行径。
“你如何得知，我便是真的寻了替身？”
这个问题境灵还真的会。
“这还不简单？本灵能够投影在幻境里的，可是只有还活着的人。”
只有……还活着的人？
逆转时间之后，上一世的她……应当已经不存在了才是。
为何境灵能够将上一世的她投影至幻境？
江尘已经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可能，却始终不敢相信。
毕竟，若真是如此……
他的所有纠结和痛苦，便都不复存在了。
虽已找到了幻境的突破口，江尘此刻却并无心思立刻离开幻境。
一旦有了这个猜测，他便自发地回想起了此前一切他曾经注意到、却没能想清楚的细节。
她和他不约而同地前往上一世天穹崩裂开始的凌云秘境，又默契地双双选择了最费力不讨好的任务，以为能够以此避开其他弟子，独自探查。
她和他再次同时接下了昭花城的任务，而昭花城正是天穹崩裂的第二个地点。
她破开霓梦草幻境的方式是……将他一剑穿心。
她对他……避如洪水猛兽。
是了，倘若明白她也同他一样，从百年后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的现在，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在想清楚的这一刻，江尘有一瞬间喜悦非常。
原来他心上的，一直都是她，只有她。
但是喜悦仅仅一瞬，下一刻，江尘便被更深刻的苦涩和怅然席卷。
他曾经……那般对不住她。
她定是……恨透了他，才会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吧。
或者说……她对他，或许连恨都欠奉，仅仅是逃避和漠然而已。
这才是最令他心口发冷的认知。
爱的反义词从来不是恨，而是毫无触动的放下和漠然。
他好像已经，作为江尘，彻底被她从她的生命中抹去了。
“……不是替身。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而已。”
江尘嘴角忽而有些无力地溢出一抹苦笑，他紧紧握住曦青，剑尖触地，竟觉有些维持不住站姿。
江尘骤然有些颓然苍白的模样和不似作假的否认之辞，倒是让境灵来了兴趣。
难道说，还有反转？
“哦？人姑娘都穿上嫁衣了……难道嫁的不是你？不，你的回忆里看到穿嫁衣的她时，没有负面情绪，只有惊艳，欣喜，愉悦，期待……所以她嫁的是你。”
它用着呆萌嗓音推测道。
软萌小巧的孩童围着江尘转来转去，再次认真确认起江尘的思绪来。
“但是你现在还是可怜的一人一剑。所以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她就是和你同行的小姑娘吧？你们现在是朋友关系？看这情况，没放下的是你啊。”
境灵许久没见过如此令它大开眼界的复杂故事了，一时上了头，继续道：
“当放则放啊年轻人，你们既然已经错过了，那就只能珍惜眼下了。”
珍惜眼下……
上一世的他们确实已经错过了，但是现在，他们都回到了一切未曾开始的时候，珍惜眼下，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
他还有机会和她解释清楚上一世的不告而别，他还有机会尽早查清天穹崩裂的真相和解决之法、力求避免殉道之局，他还有机会……寻得她的原谅。
纵使她很可能已经不再在意他的歉疚，纵使她很可能已经不再愿意原谅他——
但是……至少他们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他们……还有可能，以一个崭新的起点，重新成为同伴，好友，乃至恋人、道侣。
知晓她不曾忘记上一世种种之前，他便已心悦不已，为她真实自由的笑容，和清醒豁达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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