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
谢烬伫在原处,他认出这是芙颂的嗓音,但她今夜的举止,比前几夜远要格外的胆大与热情,不论是掖住他的袖裾作挽留之状,还是从背后搂住拥住他诉尽绵绵情意,举手投足之间,皆含着一股子妩媚之意。
芙颂轻盈地绕至他面前,柔荑轻轻地勾住他的腰带,将他作势往床榻上勾去。谢瓒眸色一黯,眉间厌离之意陡浓,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跟随她上了床榻。
“公子今夜怎的变得这般冷冰冰的,都不愿意搭理人家了,”芙颂嗓音透着一股子委屈,袖裾之中滑出了一截红绫,妖娆地缠住谢烬的腰肢,将他拉向了她,“莫不是在生人家迟来的气?”
谢烬垂眸看着这些红绫,它们如游蛇似的,先缠住了他的双膝,顺着他的膝面往上蔓延,卷住了他的腰,隐隐有将他包裹成一只人形蚕蛹之势。
寝屋的氛围趋于旖旎,芙颂眉眼弯弯,唇红胜火,眼前这个清冷书生,虽看着古板端正,但还是挺好操控的嘛,根本就不推开她,也不反抗,不出多时,他必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好巧不巧,今夜夜游神不信邪,又来了一趟白鹤洲书院,他总觉得那夜巡逻时漏查了什么,心底总是放心不下,直觉告诉他需要再复查一回。
待他来到不二斋外,便嗅到一阵呛人熏鼻的紫色妖气,妖气从不二斋内泛散出来。夜游神心中颇为警觉,这种妖气少说有三千年的修为了,怕是不好驯服。为了预防打草惊蛇,他先盘踞在不远处的竹林上空,开了天眼,直直往斋中望去。
只一眼,夜游神便呆住了——
芙颂怎么会跟一个教谕厮混在一起?
不对,这个女子绝对不是芙颂,那一股浓烈的妖气就是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按照她这殷勤求-欢的架势,怕是今夜要吸干这个教谕的精气!
夜游神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欲行动,谁料,这个教谕早已有了动作。
谢烬嗓音淡到毫无起伏,淡声道:“回头是岸。”
芙颂故作听不懂的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勾唇笑道:“公子就是我的岸,我攀上了这一道彼岸,便是不可能再离开的了。”
谢烬淡声道:“巨阙。”
巨阙从他袖口之中滑了出来,它是一截白绫,起初芙颂不以为意,还用自己的红菱来狠狠压制它,直至白绫托起了一面阴阳八卦镜,月色落在了镜面上,镜面具体地显现出了芙颂真实的样子。
“芙颂”透过镜面,看到了一张瘦骨嶙峋的惨白鬼脸——这就是她的真容!
她惊惧不已,伪装被拆穿,她当即毫不客气地晾出尖利的爪牙,要绞碎这一面八卦镜,谁知爪牙甫一触上了八卦镜,一股无名真火从镜中直捣而出,婉若游龙,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芙颂”灵活地闪退至窗槛之上,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笑中含着一抹幽怨,嗔斥道:“公子,你好生的偏心,为何她可以,人家就不可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芙颂”见谢烬一副清冷之色,并不理睬她,她等不来答案,顿作气恼,袖下两侧红菱化作巨大的红色鬼魅,直直朝他侵袭而去!
谁知,谢烬淡淡乜斜了她一眼,掌心间略微扬起了一截修长的食指,指上聚拢成了一团炽烈形同岩浆的火雷,火雷周身真气震荡,以排山倒海之势倾轧而去,湮没了红菱,并一举咬掉了“芙颂”的两截手臂!
扶疏的空气之中,蓦地撞入一股子清郁的血腥气息。
女妖惨叫一声,狼狈地瘫倒在地。
像她这等以男子精气为食的阴妖,最怕的就是纯阳之火,一把大火下去,她就被原地打回原形了。
这一会儿,她看向谢烬的眼神完全变了,得知眼前这个男子根本不是寻常人,瞬即纵窗而逃,藏匿在了不二斋外的芭蕉林里。
巨阙见状,作势欲追,谢烬阖眸摇首道:“一芭蕉精罢了,有人会收它。”
言毕,谢烬阖拢住眼,眼前不经意间又浮现出了芙颂的面目。按这光景,她应当入了公主府,与王栩对峙了。
不知为何,他今夜始终放心不下。
为何会放心不下?
难道真应了芭蕉精那句谶语——在他的心目中,她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谢烬否定了这个答案,开始盘膝打坐。
然而,一刻钟后,他分出了一魄,吩咐巨阙道:“去公主府。”
另一端,芭蕉精身负重伤,遁逃入芭蕉精没多久,便遇上了夜游神。
夜游神以为自己要耗费一些力气来收复此妖,哪承想她竟是逃也不逃了,跪在他面前哭着祈求道:“求神官老爷收了小女子,小女子招摇撞骗知道错了,小女子愿意在阿鼻地狱吃八百年牢饭,也不愿意留在此处了!”
这还是头一回主动自首的妖怪,夜游神匪夷所思,但仍旧公事公办道:“你说你错哪儿?”
芭蕉精嘤嘤认罪:“小女子伪装成日游神的模样,去勾引白衣教谕,妄图吸食白衣教谕的精气,小女子真是罪该万死!”
夜游神听出了一丝端倪:“你为何要伪装成我师妹——日游神的模样?”
芭蕉精道:“小女子是生活在这一带的芭蕉精,最近几夜总会看到日游神来不二斋,同那位白衣教谕同床共枕……小女子就、就生出了邪心,今夜趁着日游神没来,遂易容成了日游神的模样,行勾引之事……哪承想,那个白衣公子太可怕了!”
言讫,又嘤嘤哭泣起来。
夜游神只听到了前半截话——师妹下凡找了个凡夫俗子睡觉。
他被气笑了,等今夜忙完后,一定要好好问一问芙颂才是,倘若她真的走了歧路,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一定要把她拉回正道!
——
盛都,公主府,三更夜,阴雨连绵。
芙颂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嘶,是谁在背后叨叨她?暂且先不管了,救人先要紧。
桓玄帝邀请她入公主府,但打从入府后,芙颂便是觉知到一阵阴毵毵的鬼气,这一抹鬼气是从寝殿之中传出来的。
“伏喜师傅,朕这个小女儿,平素不喜交游,也极少出门,今夜突然发了病,太医院轮番遣每位御医去用药,都不见效,您看看这该如何是好?”引领她的桓玄帝口吻显得有些焦灼,左手一直在盘着翡翠珠串。
芙颂安抚道:“陛下淡静下来,只要心定,能量场才会稳,承安公主的病,也会迎刃而解。”
芙颂以前跟药王菩萨学习岐黄之术长达数百年,对医道也是略懂皮毛,得知药王菩萨在凡间有个得意门生名叫鸿蒙天师,芙颂遂是来了个将计就计,寻药王菩萨讨了个方便,药王菩萨就委托鸿蒙天师捏了个徒弟身份,化名伏喜。
这般一来,芙颂就顺理成章地入宫了。
今夜她必须见到承安公主,因为她知晓王栩听到流言后,狗急跳墙了,今夜一定会对承安公主下手。
这晌,桓玄帝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忍不住发问:“迁韶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伏喜师傅心中可有定数?”
桓玄帝是个急性子,说话也快,做什么事都图立竿见影,遇到什么问题都必须马上知晓答案。芙颂看了一眼他的面相,面色偏黄,眼下乌青,深觉他的心肺、肾脏一定是不太好的。也是,白昼跟一群言语激进的臣子吵架,夜里临幸花样繁多的妃子,积劳成疾,精气神哪里会好呢?当然,这种话一定不能当着帝王的面来说,怕是会引发杀头大罪。
芙颂望着那悬浮在公主府上空的深深鬼气,忖了忖,道:“承安公主怕是神机遭扰。”
桓玄帝困惑道:“神机遭扰?好端端的,为何会神机遭扰?”
芙颂道:“这个问题,应该问陛下,承安公主近日见过哪些人,心中被什么忧虑困扰着呢?”
桓玄帝一噎。
芙颂所问的这些,他确乎不知情,但细细忖来,他还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囿于某些缘由,最终还是隐晦地没有道出口。
桓玄帝不想说,芙颂也不欲追问,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寝殿,侍卫长禀报说王栩来看望承安公主了,闻及此,两人面色各异。
桓玄帝面色沉肃,一下子想起了这日在盛都疯传的流言,说王栩不仅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将会杀害承安公主。王栩是他在殿试上御笔钦点的状元郎,品行端正,清风亮节,他也私自调查过王栩的底细,极其干净。这般一个书生,岂会做这种道德败坏之事?
横竖桓玄帝是不信的,假令流言为实,那岂不是反向讽刺他选人是有眼无珠?
芙颂不管桓玄帝信或不信,她心道了一声不好:“王栩怕是要动手了!”
她本欲飞身直掠入殿,但思及凡人要靠双脚走路,只得疾步前行,转过油漆粉红屏门与雕栏花墙,甫入寝殿跟前,两侧捧灯的宫奴如纸作的偶人似的,面上是一团灰白的死气,没有任何表情。
整座寝殿就如地下冰窟似的,弥散着寒彻剔骨的阴气,这种阴气凡人是根本体察不到的,芙颂是神职人员,自然能够看到这种无时无刻变化的能量场。
内殿也把守着一圈侍卫,见她是桓玄帝请来的道医,是鸿蒙天师的徒弟,宽容地放行了。
芙颂通畅无阻地入内,很快就看到了内殿中央垂挂着一绛色沙盘丝的帘子,帘外守着一群待命的御医,只见一位嬷嬷将帘掀开,要喂床榻上的少女吃下一枚药丸。
芙颂急声喝止:“且慢!此药不能食!”
高嬷嬷吓了一跳,药丸从掌心间脱落,一轱辘滚到了玉砖上,滚到了芙颂的足前,她捡拾起来,吩咐随身一个丫鬟端上来一盆水,她将药丸置入水中,须臾,药丸溶解在水中,水仍无色,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一阵不解。
芙颂继续吩咐丫鬟:“浇洒在窗槛前那一盆君子兰上。”
丫鬟领命照做,及至药水泼洒在君子兰上,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君子兰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腐烂了下去,化作了一滩发臭的黑泥。
芙颂道:“此药是以离魂蝎的蝎胆作为药引,离魂蝎是生活在极阴之地的毒物,以活人骨血为食,食尽之后,寄居于活人体内,让活人成为它的傀儡,行尽诸般恶事。若是作用在寻常的植物上,当即毙命。”
顿了顿,芙颂又道:“至于为何御医验察不出药丹里藏有蝎胆,因为蝎胆的外形、气息跟附子近乎完全一样,寻常人难以甄别。”
桓玄帝见状,勃然大怒:“此药是何人所喂?”
高嬷嬷见帝王森冷的目光降落在自己身上,心惊胆颤,思忖着就是自己方才差点要将毒药喂给承安公主,连忙叩首认罪。
桓玄帝在盛怒之中,一挥手,吩咐两位侍卫前来,说将高嬷嬷拖出去斩首。
芙颂道了一声且慢:“如今救公主为上策,不宜见血。”
历经方才的验药一事,桓玄帝对芙颂添了几分信任,适才作罢。
芙颂来至床榻前,端详了一番承安公主的容色,旋即从袖裾之中摸出一瓶朱砂,在她的头顶百会、膻中、手心和脚心都抹了一下,不出多时,承安公主渐渐有了呼吸。但呼吸仍然薄弱。
芙颂观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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