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时会想落泪,但是我没有一落泪就让人心疼的本事。”
所以我慢慢不再尝试用眼泪解决问题,而是用冷到极致的淡漠。
眼泪是最脆弱的武器,可我连手都抬不起来,这把短刃,我终究是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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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舒推开房门的时候,陈渔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身板挺得很直,因为刚刚睡了一觉,原本扎起来的马尾被她轻而易举解开。
一头黑发披在肩膀上,额前厚厚的刘海是她中考结束之后剪的,之后只要是刘海长长,她就拿着一把剪刀开始修。
只不过这段时间没来得及修剪,现在长度已经有点扎眼睛了。
头发茬密密麻麻戳在她的眼皮上,很痒,还带了点细碎的疼。
赵孟舒曾直言特别讨厌陈渔这个刘海,说她整个人因为这个刘海本来就不阳光的人看上去更加阴郁,和她那个差不多闷死性格一样。
当时剪刘海的时候,陈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知道每当自己低头时,刘海都能挡住眼里的情绪。
像是一层似有若无的盔甲。
她告诉自己,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睛,目光里哪怕流露出来的是恨,哪怕是厌恶,别人也看不见。
她心里扬起嘲讽,这样的想法确实挺见不得光的。
在陈渔成长的这十六年里,除了之前和赵孟舒去杉城住了小半年,剩下的时间从没离开过滨岛。
她曾在滨岛的市场里见过玻璃鱼缸里游着的鱼,她的前十六年就仿佛生活在这空间有限的鱼缸里,只能透过澄澈的水看到外界折射进来的光。
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外面世界。
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外面世界。
那是她怎么逃也触摸不了的外面世界。
那是从来就不属于她的外面世界。
渲染外面世界的冷色与暖色交织在一起,和斑驳的光影一起落到她这条“鱼”上。
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好奇,会幻想自己某一天变成飞在天空上的一只鸟也好,或是纵身一跃真的成为在水里游的鱼也罢。
总感觉比现在成为人要好得多。
想到这陈渔发觉自己想远了,赵孟舒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出神,指着这一点无限放大就开始滔滔不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批评就像是家常便饭。
“你的人生,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十六岁,距离成年也不远了……”
阿婆站在她身后,插了一句话。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不能。”
怎么有脾气这样极端的人,陈渔骤然皱起了眉。
她不想继续用沉默面对赵孟舒了。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走?”
陈渔僵硬地扯出来一句话,语气里是从未有的不耐烦,以至于她说出这话之后感觉全身都在忍不住发抖。
这是第一次,面对赵孟舒含枪带棒的话,她出言反击。
前十六年里,她总觉得自己在童年时期被赵孟舒责骂的阴翳下已经沉寂得太久太久了,她的性格一直跌进深谷里,哪怕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也只能停留在最低处。
在最没有关照的地方。
没有人听到的地方。
以至于此刻似乎看起来已经长大的人,反驳这一句,底气还是不足。
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恐惧。
就像赵孟舒张牙舞爪的样子,不也是害怕吗?
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害怕拖累……
害怕责任。
赵孟舒没想到一向用沉默回应自己的陈渔有一天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眼睛一下子瞪大,指着陈渔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的脸上。
“死没良心的,现在知道烦我赶我走了?你放心,我肯定走,和你这样消耗人性格的人待在一起,我也累够了。”
放在身侧的手遽然攥紧,陈渔试图不去听清赵孟舒到底说了什么,但奈何对方的声音太过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她身上每一处。
赵孟舒说完这句,又从陈渔出生的时候开始数落,等到把记忆里所有关于这个女儿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全部如同倒豆子般吐露出来之后,觉得还是不够。
在赵孟舒那狭隘的世界观里,伤人就要伤透是一种不说清具体时间但仍固定上演的节目。
说完之后她也有点情绪激动,说话的尾音从尖利变了调,就像是扭曲了突然折在空气里,颇为怪异。
说也说够了,骂也骂够了。
赵孟舒走了,彻底走了。
离开她的世界里。
陈渔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用力绷着的肩膀也终于一松,心里的大石头终于从悬停到落地。
果然砸出巨响。
她的心,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发出的一点声音仿若玻璃碎裂,那是一种令人慌乱的声音。
这个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渔坐在那,感觉浑身像是被人卸了力气,门口传来一阵节奏很慢的脚步声,和赵孟舒又快又重仿若落下的沉重鼓点不同。
她朝门口看去,看见了阿婆。
阿婆笑了,问她。
“囡囡,要不要吃糖饼?”
一句普通的问候,好像那些坏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瞬间,陈渔突然眼眶一热,这阵情绪来得突如其来,眼里的热浪快要将自己吞没。
她说好,抬手就要去擦眼泪。
阿婆看见她哭,坐在她身边,让陈渔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老人的手一下一下抚摸陈渔的头发。
干燥而温暖。
“哭什么。”
阿婆问她。
陈渔摇摇头,眼泪砸在了阿婆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上了年纪的阿婆手上遍布褶皱,眼泪滴入她手背上的“千沟万壑”,像是融入了一汪湖水。
陈渔下意识去擦落在阿婆手背上的眼泪,指尖沾染眼泪,一片冰凉。
可是明明,泪滴落下来的时候还那么烫。
陈渔倚在阿婆怀里,老人嘴里看似在喃喃,但是她都听见了。
她也应该都听见。
“只要阿婆还在一天,就多供你一天的生活,你不要担心。”
“你不担心……”
“我们小渔,要去读书,要读大学,要过好日子。”
走出滨岛,走出这个破败的海边小城。
陈渔没有说话,只是感觉阿婆的呼吸又沉又慢,仿佛化成一股浓郁的沉香,令人安定,缭绕在她身边。
厚重又平静。
是啊,如果能够平静地度过每一天,该有多好。
其实,她也只想要平静而已。
那天,陈渔吃上了阿婆烙得热腾腾的糖饼,陈渔在饼皮边缘咬开一个口子,里面的白糖馅儿顿时往外流,甜意沾染舌尖。
好烫,好甜。
糖饼刚烙的,出锅的时候还很烫,热气氤氲,让陈渔眼前一片朦胧。
就这片朦胧里,陈渔看见阿婆坐在桌子的对面,笑着问她是不是很好吃。
陈渔点点头,在那一刻好像又闻到了。
眼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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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阿婆就和陈渔说了高一继续在这边上学的事情。
因为这里地方小又不发达,只有一所滨岛一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供这里的学生就读。
但好在国家鼓励发展经济落后的地区,所以每年会对这里的学生采取一个关照的政策。
所谓的关照政策就是在考大学的时候可以根据最后的成绩按照名次降分择优录取,让这里的孩子们也有机会读到国内知名的好大学。
用这样的方法试图消减小城市和大城市之间教育不平衡的差距。
但这样的机会虽然每个人都有,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择优的那个优。
机会的抓住,也不是那么容易。
中考结束后,赵孟舒也不知道是怎么鬼使神差地冒出要把陈渔接到杉城读书的想法,当时直接把陈渔的学籍转回杉城。
杉城的教育资源自然比这里好,阿婆也真心希望陈渔可以得到优质的教育,但当时陈渔其实并不想离开阿婆,不想和这个在自己前十六年里出现甚少的母亲一起走。
赵孟舒从来不会问陈渔的想法,说把她带走就带走了。
走的那天,夏日炎炎,陈渔在照得人眼前发白的阳光中看着阿婆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汗水流进眼睛里,蜇得沙疼。
她没忍住落泪,被赵孟舒看到白眼喊了一句没出息。
陈渔就这样在杉城待了一个学期,因为她在一个新环境里需要适应,上课需要适应,回家面对赵孟舒还是适应。
赵孟舒一直有非常强的个人生活习惯,陈渔刚和她住了不到几天时,就被她批得一文不值。
哪怕吃饭时怎么拿碗赵孟舒也有自己的规矩,陈渔那个时候就在想,像她那么排斥异己的人,怎么可能适合和其他人一起生活呢?
她觉得累,自己也觉得累,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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