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殿成了花圃,师徽仪只能先搬到西殿居住。
虞绛所住的宫室是当初特意为了他而布置的,除此之外,周围还另有几座闲置的偏殿,师徽仪从中挑了一座,与虞绛的宫室相隔着一条画廊、五六株青桃花。
离得近了,师徽仪很容易就注意到一件事,虞绛没有再练剑。
从前虞绛几乎剑不离身,只要能睁开眼,他就想着去练剑,偶尔不去,也是在自己房间中埋头研读道书。但自从这次醒来后,虞绛就再也没有碰过剑,连日常的修行都中止了。
兰隐被收纳在剑架上,与齊华、太素放在一起,崭新的剑穗一次都没启用过。
“累了,想歇息几天。”虞绛沉默了很久,最后是这么对他说的。
师徽仪也不好多问,虞绛看上去确实一脸倦色,上回渡入的腾蛇之力,至今尚未与他的身体完全融合,他真的想歇息一阵子也实属正常。
不再练剑后,虞绛也不再出门,几乎日夜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中,他再未踏入水阁花厅一步。
师徽仪去看望他,虞绛若是醒着,倒也正常地招待他,但话并不算多。更多时候,师徽仪过去时,虞绛都坐靠在轩窗前闭目养神,仅仅只是养神,并不运行周天,气息也很沉静,师徽仪更不好打扰到他,于是每次都只是看看。
虞绛似乎真的很累,他从有记忆起就在修行上一直极其刻苦,半点也不敢懈怠,忽然间放松下来,整个人仿佛有无尽的疲倦。
他放空了身体与识海,偶尔有回忆的片段自行漫上心头,却也激不起什么波澜,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过往练剑修行的记忆,达成金丹剑境后举族狂欢,少年们结伴出门看江上赛龙舟,讨论着将来要拜入哪个师门,白玉京门槛高,不周天规矩大,白镜学宫听闻他们只收北方籍贯弟子,兰江神女像下,少年们许下誓言,等学成归来,先组团去灭了拜高踩低的南麓仙盟。
典雅慈悲的神女像矗立在星月下,庇佑着她的子民、她的孩子。
自尨河之灾后,虞家再也没出过结丹剑境以上的修士,连南麓仙盟都已经在七年前将虞氏除名。昔年的世交长辈登门,施舍般地说愿意给虞家匀两个名额,让虞家少年作为剑侍随他们家次子一同前往元虚仙门修行,遭到拒绝后,淡然劝虞家人还是尽早脚踏实地。
“虞氏先祖夫妻二人,一个是江上打渔的渔夫,一个是售卖鹾鱼的渔妇,哪儿有修真血脉的传承?倒不如早日交还人皇令,让出兰江堤,让有能者居上,以虞氏如今的实力,倘若再来一场尨河之灾,一群身有残疾的散修与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何保护百姓?”
“尨河之血带有诅咒,虞家这一代连仙骨都验不出一根,这不是天谴是什么?能有两个剑侍进入元虚仙门,已是最好的出路,我们亦是好心相助,何必如此。”
三个月后,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金丹剑境气势如虹,虞氏恢复南麓仙盟席位那日,少年坐在母亲当年坐过的位置上,丝毫不顾对面的人脸色已经黑若锅底。
“陆家祖孙三代,一个妖兽来袭时临阵脱逃,一个窃取他人功绩沾沾自喜,一个朽木腐草无可救药,哪儿还有修真世家的颜面?倒不如早日改行,去当个音修,毕竟说得不如唱得好听。以陆家人的人品,倘若南麓神洲发生灾祸,百姓一定没有世叔您跑得快。”
坐在一旁的虞兰烈勉力调停:“家风如此,陆家这一代连个师门都找不到,这不是名声在外是什么?好不容易有元虚仙门收留,已是普天同庆,元绛你少说两句,别坏了人家好事。陆兄,我家小侄亦是好心提醒,别介意。”
……
虞绛离家前往白玉京那日,虞兰烈握着他的手臂,眼中全是不舍与欣慰,竟是说不出话来。族中长辈全都到齐,六位堂兄弟,还有虞家收留的十几个尨河之灾的遗孤,众少年全都来送他,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
“元绛哥哥,等我修出仙骨,我就去白玉京找你!”年仅四岁的虞虹大声喊。
众长辈忙阻止他胡乱叫喊,转头对虞绛道:“切勿紧张,试一试罢了。”
“是啊,无论如何,虞氏已有中兴之兆,即便不入白玉京,也有的是出路。”
虞兰烈也生怕给他施加太多压力,没有多说什么,轻抚着他袖口精致淡雅的清月兰,花瓣柔软细腻,那是从母亲的旧衣上裁剪下来的。
南麓神洲地处偏僻,灵力淡薄,物产贫瘠,当地人有节俭省用的习惯,衣服器皿皆是代代相传,虞家也遵循着改衣的古俗,当地的说法是,让孩子穿上血亲的旧衣,可以得到先祖的福佑。
虞兰烈刚收拾好心情,正准备说话,虞绛在他开口前直接道:“我会拿第一。”
虞兰烈看着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好!”他语不成句,紧紧握住虞绛的手臂,又豁然松开。
白玉京仙试结束后,他果然是第一,得紫洪仙尊青睐,破格被其收入门中,人皇听闻他父母遗事,甚为感动,亲发诏令,将南麓虞氏举族敕封,以兰江堤为永世封土,这是无上的荣耀,清月兰自此将生生不息。
虞绛眼前不断划过这些记忆碎片,却不能连成一片,无法完全沉浸进去,也无法脱离出来。
一片混沌迷离中,他的眼前再次渐渐浮现出母亲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那日为何会在镜中望见她。他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很微弱,几乎没有,她牺牲在江水中时,他还远不到记事的年纪,他对她绝大多数的了解,都来自于叔父的转述,以及兰江堤上那一座百姓们自发为她塑立的神女像。
兰江堤的百姓们相信,救人而死后,她将化身为兰江的水神,魂魄继续守护着这方水土。
高大的神女像矗立在水月之间,轻纱浮动隐去她的面容,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母亲,她是所有人的母亲,她也不再叫“虞绮”,而是被称呼为“梦襄”,兰水之神梦襄。
虞家人从没有去纠正百姓们的叫法,虞绮是虞家的前族长,而梦襄则是属于所有人的守护神,是天水间永不断绝的哀思,虞绮是梦襄,但梦襄却不是虞绮。
这个说法曾令幼年的虞绛甚为不解,他还不能分清楚,人与幻想中的神的区别。他只是经常会去神女像下看看,用以弥补自己对母亲长相的想象不足,他从没告诉任何人,他心中思念着母亲,叔父已经很累了,他不想让他还要为自己操心。
而且每次提到母亲,叔父比他哭得还要更厉害,也不好说是谁安慰谁。
他自己默默消化着这些思念、孤独,用他自己的方式,他将最漂亮的清月兰编织成花环,每日放在女神像下,江潮昼起夜伏,花去无影无踪,也许是去得次数多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频频梦见母亲。
梦中的母亲一袭白衣,戴着雪色的幕篱,浑身上下都被轻纱遮掩笼罩,看不清面孔,她立在一片清光中,既像是凡人,又像是神,气质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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