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不服，待要反驳南门蚜，却见阿四领着一名头戴围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对青绿道：“九曲黄河。”语音十分轻柔。
青绿忙接上：“万里沙。”
女子又道：“浪淘风簸。”
青绿追答：“自天涯。”
这些对话，是临来之前左曹掾第五格给的联络暗号。
女子轻轻将面罩脱下，现出一张巧笑嫣然的瓜子脸，十六七岁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娇小玲珑，清秀中带着一股机灵劲。
青绿心里嘀咕：果然很兰台，用的谍子都是些极为出挑的女子。
女子对青绿施了一礼道：“在下晏浅浅，是濮阳万圣堂的医女，隶属兰台左曹。”
左曹即飞谍处。
青绿回礼，向晏浅浅介绍南门蚜：“此位是侍御史，南门蚜曹掾。”然后才做自我介绍，“我乃兰台主簿，姓凡，名青绿。”
晏浅浅朝二人欠身各施一礼：“晏浅浅听候侍御史、凡主簿吩咐。”
青绿给晏浅浅让座，又沏了杯热茶递上。。
南门蚜问道：“兖州刺史危无羡可在濮阳？”
晏浅浅道：“危刺史在兖州东部与青州交界的临邑县巡视，已经去了一月有余。”
南门蚜沉吟道：“如此看来，他并未知晓现在的情况。”
晏浅浅静静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南门蚜又问：“我等已到濮阳之事，郡、县衙知道么？”
晏浅浅摇头：“并无消息。”
“濮阳有人告御状之事呢？”
“亦未听到任何传闻。”
南门蚜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平静地问：“风信子为人如何？”
晏浅浅略想了想，开口道：“目光睿智，谈吐不凡，儒雅而不失干练，但说话总是留上半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衙门里的大人。口碑刚开始时尚可，后因为加征治河税，一落千丈。”
南门蚜双目炯炯看向晏浅浅：“他好色？”
晏浅浅默了默，摇摇头，说起一段往事：
一次，风府三娘子风飞絮晕厥，师傅不在，她随风府老管家到了府里，给风飞絮诊治后，她一面与风飞絮告别，一面跨出房门，不防与刚进门的一名男子撞了个满怀，手上的药箱不偏不倚砸在他脚上。
晏浅浅抬头看清来人，吓得颤声道：“请风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双腿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风信子双手稳稳托着她，和蔼地笑道：“不碍事，是来此诊脉的医女吧？”
晏浅浅点头答道：“正是，不知大人此时回来，医女晏浅浅多有得罪。”言罢，睁开他的双臂，躬身行了一个谢礼。
风信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笑道：“无妨，三娘身子如何？”
晏浅浅垂眸答道：“娘子着了风寒，已给她开了方子，无大碍。”
风信子点头道：“如此甚好。”
晏浅浅行了一礼：“奴家告辞了。”
风信子微笑道：“劳烦晏医女费心。”语气里满满的关怀。
晏浅浅回到医馆，提着心过了一段时日，风信子是濮阳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时常到乐司坊或青楼听曲，濮阳城里排名靠前的几间青楼，头牌都以能和风信子对诗为荣。
晏浅浅清楚自己的美貌，她不惧一般的老色胚或毛头小子纠缠，万圣堂不是一般的医馆，东家是宫里有名的御医万新年，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离不开的主。但风信子是当地的实权人物，若传她上门号脉，她还得费些精神应付。但此事之后，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晏浅浅语气肯定地对南门蚜道：“风信子风流，却不下流，至少在下个人如此认为。”
南门蚜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又问：“风信子与州、郡、县主官关系如何？”
晏浅浅道：“没有明面上的争执。但有一次，我到濮阳朱县令家给其母号脉，他家大娘子抱怨：‘风信子把赈灾施粥的米控得死死的，县令一点权利都没有，不当这芝麻绿豆官也罢。’”
青绿点头，心道：医者身份，实乃谍子绝佳掩护，登堂入室，情报来源不比绸缎庄少。
南门蚜颇为满意地点头，遂又板了脸道：“你速去了解两件事，一是最近风信子得罪过何人？二是最近与讼师东郭栋梁来往密切的都是何人？”
晏浅浅目光专注，躬身行礼道：“属下领命。”
青绿甚为不解：不是，虫牙大人您不按线索查实风信子罪状，却去查告状的人，是何目的？
想法可以有，却不敢说。青绿赌气给漂亮谍子增加一项任务：“三是劳烦晏姐姐查马子泺在汲县当晚，为何能订到下房？”一脸“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的抱歉。
她突然想到，他们三人到陈来客栈比马家早，当时掌柜说了只剩下两间上房，为何马家却又能住进下房？
心道：我偏从正面去查，一旦查实，你想为风信子开脱也没用。
晏浅浅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笑意，柔声道：“主簿等候在下的消息便是。”
南门蚜看着青绿，眼里露出欣赏之色，马上又不屑地板起了脸，一张宽脸平坦结实得能跑马车。
晏浅浅领了任务，却并未马上离开，踌躇片刻，一脸忐忑地对南门蚜道：“好巧不巧，你们离开汲县当日，我随师傅到了汲县，也住在陈来客栈，师傅与掌柜一家极熟。翌日早上我们离开时，掌柜娘子与我师傅商量，让他带一个小姑娘回濮阳。”
青绿心里一震：马沁？
晏浅浅语气沉重：“掌柜娘子说，当日你们走后，县衙来人查看了杀人现场，负责办案的县丞问了幸存的小姑娘一些问题，但她一问三不知。县丞无奈，想将她带往县里的义养堂代管，待将案子通报濮阳县衙后，再通知她家亲属领回。”
青绿急道：“县丞把她带走了？”
“小姑娘抱着掌柜娘子不撒手，说要在客栈等白哥哥。掌柜娘子一想，你走之前有过交代，除非小姑娘愿意，否则谁也不能把她带走。便对县丞说小姑娘可怜，恐去了陌生地方又被惊着，不如留在客栈由她代管。县丞也想省事，便也不难为孩子。”
青绿道：“掌柜娘子是个好人。”
晏浅浅声音带了哽咽：“掌柜娘子抹着泪对师傅说，‘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娘，造孽啊，整整一日，孩子不哭不闹，但也不吃不喝不睡，只说想见爹娘哥哥，要不就是问白哥哥为何还没去接她？”
晏浅浅说不下去了，将头扭到一旁。
青绿觉得自己的心被狠击了一下，瞬间泪目。
晏浅浅眼眶微红，喉头滚动：“掌柜娘子解释，小姑娘说的白哥哥是凡主簿。我们正与掌柜娘子说着话，小姑娘便又拉着我，一定要我带她回濮阳找白哥哥。掌柜娘子说，这孩子在濮阳应该还有亲人，回濮阳县衙容易查些。也怕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担待不起。”
晏浅浅平复了情绪，看着青绿缓缓道：“我师傅答应下来，说先将小姑娘带回濮阳，帮她寻白哥哥，或让她家亲属领回去，实在不济，养在万圣堂也行。一到濮阳，师傅便催促我带着孩子出来寻亲，我便悄悄领到这来了。”
言罢，双膝跪地，惶恐看向南门蚜。
青绿醒悟过来，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谍者最忌恻隐之心。方今天下，暗桩遍布四方，诸派细作潜行往来，谍子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危险。若因一念同情而暴露，势必将自己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说谍网，原是众谍串连而成，一人失手，整片暗线便得尽数易人，亦将给兰台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培养一个谍子得花费巨资，若问兰台五曹那个槽往里填银子最多，任谁也想不到，是左曹。每年看着左曹递过来的预算单子，管胖子脸上的肥肉都疼得直抖抖，却也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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