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苏莫的神秘计划到底是什么,它似乎都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十日后的下午,苏莫到政事堂取各州县进贡的矿石清单时,蔡相公的心腹家人就突然出来拦住了他,恭敬而坚决的请他“移步一叙”。
苏莫早有预料,所以也不推辞,径直跟着去了。蔡府的仆人带着他绕到政事堂后方,敲开一扇隐在书柜之后的小门,将他引入了一间小小的密室。
密室内只有一桌一椅,蔡相公一人高踞上座,脸上略无表情。而苏莫前脚迈入,身侧的仆役立刻退出,顺手将木门掩严;于是狭小密室之中,就只有苏散人与蔡相公面面相觑了。
虽然猝不及防,苏散人倒也并不惊慌;他扫视周围,立刻向前一步,稳稳站住了有利地形;距蔡相公不过咫尺之遥。就算蔡京老谋深算,真在这小小密室内设下了什么阴毒陷阱,他也可以狂吼一声,猛扑上前,直接抄起书桌上的砚台,当头给蔡相公来个满脸开花——无论怎么讲,密室里是老登单独对小登,优势在我!
还好,蔡相公似乎并没有心思设什么埋伏。他阴恻恻看了苏莫一眼,忽然出生,开门见山:
“好叫苏散人知晓,如今街头巷尾,流言如沸,大有汹汹之势。”
苏莫迅速调动表情,勉强保持住一个诧异的神色:“流言?什么流言?”
大概是懒得理这种水平极低的惺惺作态,蔡京根本不做掩饰:
“有关老夫的流言。”
“居然有人在说相公的坏话?”苏莫极为吃惊:“真是太没有保密意识了!”
蔡京:……没有保密意识?
“当然,当然,这种闲话也是不恰当的,非常之不恰当……那么,这些坏人都传了相公什么闲话呢?”
虽然是询问的预期,但苏莫显然没有指望得到任何回答。当然他也根本不需要邀请,直接扫一眼蔡京面前的那一叠文件,一把抽出了自己想要的一张,动作迅速敏捷,快得让蔡相公都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就算他反应过来了,大抵也是不敢和小年轻硬抢的;还是那句话,这一把是老登对小登,优势在我!
“听闻蔡京进位翰林学士承旨,王荆公锐评,”苏莫高声念诵:“‘蔡氏拉高了翰林院的平均年龄,降低了翰林院的平均道德’——哎呀——”
他大声的感慨了三声,面对着蔡京骤然变化的脸色,顺便后退一步,开始念下一段:
“王荆公说,多年以来,新党变法的事业都站在悬崖边上,面临岌岌可危的局面。在蔡相公上台后,变法终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哎呀,哎呀——”
“琼州沙门岛上,有三个大臣在聊天:
【你为什么会被蔡京打入元祐党人碑?】
【我反对新党;你又是为什么?】
【我支持新党;你呢?】
【我就是新党。】——哎呀,哎呀,哎呀!”
……总之,在苏莫抑扬顿挫的念诵声中,即使蔡相公城府极深,早有预备,也终究是抵受不住。一开始还强装镇定,而后就是脸色发红,额头青筋蹦蹦跳动;最后干脆就是须眉晃动,两只老手一齐发颤。眼见是心理防线难以支撑,熬老头已经熬得原地就要爆炸。而始作俑者诵读一遍,居然意犹未尽,放下纸张之后,还殷殷询问:
“还有吗?”
蔡京:…………
“苏散人看得很开心吗?”他面无表情道。
“当然不是。”苏莫矢口否认:“我从来没有觉得念笑话——不是——念流言开心过……我只是非常气愤,啊,气愤这种公然泄漏国家机密的罪恶举止;此人一定是收了司马光的五十万贯——”
蔡京——蔡京实在是忍不住了。为了避免这个货色装疯卖傻(好吧也许不是装的)再说出什么疯狂的胡话,同样也是为了自己而今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他不能不强行打断对方那稀奇古怪的神经思路,全力将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拉回正轨:
“这都是街上四散的传单,写的都是如此大逆不道的妄言。”他冷声道:“这些传单污蔑老夫还没有什么,但有些人就要借着这个诽谤朝廷!”
“诽谤?诽谤什么?——喔。”
“这些流言当中,不少都是以王荆公的口吻散布的。”蔡京无视了这句大逆不道的疯话(他也不能不无视):“苏散人以为,这些话又是从何而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莫很诚恳地道:“在下毕竟没有侍奉荆公左右,不能知道他的心事——不过,在下听说,荆公的嫡孙小王学士入京之时,曾经不小心弄丢了一只鹦鹉。”
“鹦鹉?”
“荆公晚年很喜欢的一只鹦鹉,时常教它说话;这只鹦鹉很是活泼,入京时人忙马乱,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苏莫道:“不过,小王学士已经郑重声明,他绝不同意这只鹦鹉的政治观点——”
蔡京……蔡京的脸终于完全拧在了一起,看起来仿佛是被人照着胃部锤了一拳,愤恨得要把隔夜的早饭都给吐出来;他双眼突出,直盯苏莫,双手紧攥桌角,大概是恨不得一把抓起旁边的毛笔,从此人的嘴巴塞进去,塞到直肠为止——可是,也许是聪明的智商立刻占据了高地,也许是评估了双方的战力差距;他抽搐片刻,还是放开了手。
“王荆公是当国的重臣。”他冷声道:“重臣的言论,是可以随意外流的吗?朝廷的体制何在!”
“确实不能随意外流。”苏莫立刻赞同:“尤其是重臣的奏疏随意外泄,更是严重损害朝廷威严。我强烈建议,要就内部文件的泄漏事件严肃调查。”
——狗儿的,凭你也配和我谈什么“外泄”?请问,蔡相公先前那封请求尊封孔子的奏疏,是怎么一呼百应,顷刻间就拉到这么多“吁请”的?
国家是一艘从顶部漏水的船;比起蔡相公这个大喷嘴来说,王荆公的鹦鹉最多也就算个渗漏!
蔡京一言不发,直勾勾盯住苏莫,目光凌厉之至;苏莫不甘示弱,径直瞪了回去——话已至此,双方都算是摊开了明牌:打,奉陪到底;骂,旗鼓相当;既然蔡相公想用孔庙陪祀毁人名声,那就怨不得王家的鹦鹉反过来重拳出击——横竖双方力量难分高下,那就一直纠缠下去,纠缠到天荒地老,大道磨灭为止!
不过,对视了半盏茶的功夫,蔡相公居然率先移开了目光。
“王荆公已经仙去,利用先人来传闲话,似乎实在不恭。”
苏莫冷笑,挑眉:“是吗?”
你也有脸谈论什么“不恭”?是谁先把王荆公一家放在火上烤的?蔡相公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一些。
“无论如何,还是要顾及王荆公的令名。”蔡京并不理睬,只是生硬道:“有鉴于此,不如各自退让一步,如何?”
说罢,他从旁边抽出一张公文——恰恰是写着孔庙修建方案的公文,而后抽出一只墨笔,在上面画了一把大叉——“不准”。
苏莫:?
苏莫先是愕然,而后迷惑不已——不是,你这就打算休战了?
显然,以苏莫先前的推算,就算是猜了一千一万次,也决计猜不到蔡相公会如此软弱,居然仅仅是被造了几句流言,就要大步退让,休战停火,丝毫看不出往日追杀政敌的凶狠毒辣了——要知道,在苏莫的计划当中,这第一波流言还只能算吸引注意力的佯攻而已啊!
第一波佯攻你就直接投了,这合理吗?这正常吗
?这还是那个恶毒狠辣一肚子坏水每天睁眼就要吃三个小孩的蔡京蔡元长吗?
苏莫大为疑惑,随后是大起警惕;生怕这老阴货暗藏算计,又在哪里设下了埋伏,所以一声不吭,只是直勾勾盯着蔡京。蔡京似乎也根本不以为意,他没有等苏莫回话,径直切开了话题:
“苏散人对小王学士的家事这般了如指掌,难道是早有深交不成?”
苏莫警惕不减,只是简短回答:
“多年前曾经南下,在王家盘桓过一回。”
“原来早就南下过。”蔡相公淡淡道:“难怪苏散人对江南的事这么挂怀。”
苏莫没有说话。自从耍弄了手腕搞到道君皇帝的信任之后,他确实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搜罗过不少资料。即使动作再为隐蔽,必定也瞒不过蔡京的耳目。但迄今为止,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止,蔡京就算提起,又有何用?
“既然苏散人这么关怀南方的事务,那何妨看一看眼下东南的形势呢?”
“什么?”
苏莫微有诧异,蔡京却再不说话了。他只是向后一靠,端起桌上的茶碗,重重的合上碗盖——在大宋官场的潜规则中,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暗示谈话已经结束,双方该各自告辞。
但苏莫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知趣告退的意思——不,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估计还在琢磨蔡相公怎么莫名其妙端起茶碗了呢。
蔡相公:……
蔡相公霍地起身,拍拍衣袖,一抬腿离开了桌子——你不走,我走!
“让开!”
·
谜语人总是最讨厌的,所以活该被蝙蝠侠胖揍(不是)。苏莫听蔡京暗示了半日,全程只听个一头雾水;他回去向王棣鹦鹉学舌,结果王棣也只听了个一头雾水。不过,在这种时候,高级士大夫的政治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既然明面上没法猜出蔡京的谜语,那干脆就设法调来了都省这几个月以来收到的所有东南官吏的奏疏副本,直接来一个暴力穷举。
简单搜索一遍后,他们果然迅速发现了异样——其他官吏给都省上的公文都是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有江浙盐铁都转运使元良大为特异,他一个人所上的公文,居然比往年足足多出一倍,有两三大箱子。
“啊哈。”苏莫轻声道:“就是这个了。”
他们毫不犹豫的撬开了放在最底下的那个木箱子,在里面翻找一番,抽出最厚最重的那本书册——是一本详细议论江浙一带盐政改革的札子,晦涩艰深,又臭又长,洋洋洒洒数十万字,估计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读完。而两人翻找许久,终于这篇流水文章中找出了端倪——盐政报告的第一百二十七页至一百二十八页之中,紧紧的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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