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伊州都尉副将,咸亨元年他突发恶疾,在伊州过世,那年我六岁,对他的印象不是太深。”
魏明翰踱步到窗前,窗外是个小庭院,移植了不少南方绿植,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暖潮湿的南方。
“后来我娘带我来沙洲投奔我舅,但是她……没多久也随我爹去了。”
凌双同情地看了眼他,淡淡地说:“你年少有为,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魏明翰摇摇头,回来坐到茶桌上,闲闲地泡起茶来。
“以前家里没人管,我特别调皮,惹了不少事,二十岁入军营,几乎和所以人都打过架。参军把我关了半个月,让我去跟老兵道歉,我不肯,是沈戬代我出面,抬着一埕烈酒,让大家多关照他这个弟弟,向每个人自罚三杯。”
“那晚他差点醉死在军营。”他拿起茶杯的手微微颤动,定了定,把水泼了,“忘了这水是凉的。”
凌双走下床,披好衣服,默默地坐到他对面,“我听过这名字,他带领的小队十二人掉进了马贼的陷阱,全员不幸罹难,壮烈牺牲。”
“一年了。”魏明翰眼圈微微泛红,“这仇总算得报。”
言罢,他给自己斟了一杯凉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冷却他积聚的悲愤,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你挺能沉住气的,马贼的老巢你早就探过了吧。”凌双把话题叉开。
魏明翰哼了一声,“马贼人数众多,围剿需要大量兵力,而且像你说的,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机会。”
凌双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她本想问为什么不按她的计划来,又觉得再去讨论那晚的战术已经没有意义,只要铲除了马贼,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魏明翰看出她不悦,低声解释道:“马贼利用周念慈欺骗沈戬,我不能重蹈覆辙,诸多得罪的地方,魏某向你赔个不是。”
见他又要拱手,凌双按下他,“咱不追究这个,我知道你恨极了周念慈,但她也是迫不得已的,马贼拿她父母和妹妹来要挟她,你要是知道她的惨状,也该原谅她的。”
“整整一十二条人命!”魏明翰仍愤愤不平,“她应该早点相信我们,我们在她背后,何至于此!”
“马贼这么多年没除,怎么相信你们?”凌双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呛他一句,“官府无能,百姓唯有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挺身走险!”
魏明翰被触到逆鳞,顿时怒从心头起,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之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杯盏乱颤。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凌双稳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瞟了瞟魏明翰,眼神警告他别在这撒野。
魏明翰浑身的肌肉绷紧,双手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过了许久,他仿若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坐了下来,艰难地吐出字句:
“你……说得在理。官府也有官府的苦衷。罢了,若我能早一些将那些马贼连根铲除,又怎会让这么多悲剧接连上演……其实,打从知晓她自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该再埋怨她,只是心中积愤难平,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凌双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清楚,“你说谁自杀了?”
“周念慈。”魏明翰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沉声地讲道:
“昨天我们审问那些投降的马贼,得知周念慈跑回来后,以为还能见到妹妹,结果妹妹早就自杀了,只是沙狼一直瞒着她。周念慈为了家人出卖沈戬,结果家人全死了,爱她的男人也因她枉死。她悲愤交加,抢过沙狼的匕首,朝着军营的方向跪下,抹了脖子。”
“她抹了脖子……”说不清是故事太过悲痛,还是想不通个中缘由,凌双浑身激了一下,周念慈太可怜了,然而——“那我见到的是谁?”
“你见到鬼了?”魏明翰见她神色不对,忍不住调侃一句。
“沙狼帐中困着一个姑娘,她说她叫周念慈,身世和你说的无异……”
“她在哪?”
“我把她送进城,她说去投靠周家的商号。”凌双紧皱眉头,疑惑地跌靠椅背上。
“城里根本就没有周家的商号。”魏明翰明确地告诉她。
“那——”凌双回忆起和那少女见面的情形,瞥眼见到魏明翰质疑的神情,忽而全想通了,大笑一声,一边笑一边摇头。
“有什么好笑?你被人利用了,借刀杀人,只身犯险,要不是我放了你,你还笑得出来?”魏明翰严肃地说道。
“那姑娘受的苦是实打实的,她知道要我为她杀人,她的情况说动不了我,便借用了周念慈的悲惨身世,真的很聪明。我不怪她。”
凌双心中暗忖,“原主使出这样的美人计,害人匪浅,那少女利用了我的愧疚也无可厚非,反正我都要代原主赎罪的。”她看了眼面前的人,“魏明翰若是知晓,怕又要恨上我。”
她下意识想要瞒下来,便道:“沙狼本就该死,他在哪里死都是罪有应得。那姑娘能手刃仇人,也算是泄了心中大恨。你也别去查她了,就让她隐入人海,重新生活吧。”
魏明翰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
“未曾想,凌姑娘不但行事洒脱豁达,为人亦是颇具正义感。你肯出手助我们铲除马贼,绝非仅是为了个人利益。在魏某看来,你是代那些受害者鸣不平!”
她一个邪教神使怎么能代受害者鸣不平呢?此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让凌双深觉自己表现不妥。
她顿时拉下脸,兀自站起来,冷冷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都尉大人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的好,省得日后发现与你所想有出入,徒增烦恼。”
魏明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模样。见她已朝着门口走去,分明是在下逐客令,只好跟着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也是,你说自己是执法者,却连《唐律》都不懂;说要找出马贼内应,却向马贼出卖军情;你还说自己是弱女子,摇身一变就成了祆教神使,敢上战场劫人。不知你下次又会给我什么惊喜?”
“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弱女子。”
凌双语气僵硬,回头看了魏明翰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后,别过头。
魏明翰见此情形,心中暗叹,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开口告辞道:
“伊州一事我会去问清楚,你要打探的人我也会留意,如果你有任何消息可随时找我。”他说得诚恳而坦然,连眼神也滞留在她发顶片刻。
凌双却只是双手抱拳,向他拱手告别。
两条线索,都引向祆教。
如果魏明翰够聪明的话,定能顺藤摸瓜查到干尸案与祆教的牵连。如此两人便可一里一外搜集信息,共同将此案的碎片拼凑完整。
她不想节外生枝。
魏明翰离开时小心地把门合上,此时正当早晨,两边厢房静悄悄,只听到外面珍禽异兽偶尔发出的叫声。
凌双缓缓放下伪装的坚硬,轻轻地叹了口气。正想叫人端水来洗漱,便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白月娘吗?正好,我刚想洗漱。”
门被轻轻推开,凌双下意识地整整衣服,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手停在半空。
玉面灵傀。
“庭院来了新的姑娘,白月娘忙着跟她讲规矩呢。”那张罩着面纱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凌双感觉她在不怀好意地笑。
玉面灵傀停在门边,视线似乎朝床前一瞥,停在地面那些丝带上,沙哑的声音暧昧地响起:
“玄霜灵使不磊落,明明和魏大人暗通款曲玩得不亦乐乎,却又在人前装作誓死不往来,这不是把我们当瞎子么?还是灵使就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凌双面色一冷:“你监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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