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的光阴,在苏姮接受疗伤、学习月神祭流程、阅读并翻译古籍,还有隔三差五去侯府转转、偶尔与神官出行逛街之中,翩然而逝。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不需要再接受治疗,天慈城内弥散的“生机”的浓度足以巩固她的身体机能。月神祭的礼仪并不繁琐,她已经完全熟悉。
但云翎依旧每日来探望她,默默坐到她旁边校对书稿。
有时候她会调侃:“你是来朝圣吗?”
云翎会不符合他高冷国师身份地眨眨眼:“嗯,这是我毕生的功课。”
于是苏姮大笑。
这日,神官们与往常一样去民间讲学去了,苏姮一人坐于书案边,托着脑袋,思考如何给殷墨回信。她与殷墨保持着一月往来一封信的频率。
可这人的问题也太多了吧。她可没打听他每日见了哪些人。
在巨大空阔的神殿里,侍官稀少,她的一应物品都由木偶人负责。过去的近十个月里,她见面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活人,便是云翎。
可提云翎次数多了,殷墨字里行间就阴阳怪气她在关注云翎,所以她上一封回信尽量避免提及云翎,结果这一封信里,殷墨说她不够坦诚、老含糊其辞。
“……”
她是不是得数一下自己上上封信和上一封信中分别提及云翎的次数,取个平均数,他能满意啊?可是,过去的信,她又没存底,怎么数啊?
还有这个“老”字,是什么意思啊?!
“姮,”一旁的云翎看了眼她桌案上的白纸,“在给齐帝陛下回信吗?”
“嗯……”
“这么难回吗?”云翎轻笑,眼梢弯了弯。
“有时候……他真的管太多、想太多。”苏姮拿笔杆敲敲脑袋,努力回忆自己上上封回信的内容。
“你不觉得,在魏国,没有身份束缚,你待得更自在吗?”
苏姮点着头,表示认同。没有尚宫察看她的言行,她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怎么躺就怎么躺,爱吃红豆沙就一次吃好几份,还可以与热情的神官一起尽兴玩闹。
“那你不觉得,如果你需要伴侣,我比齐帝陛下更适合吗?”
苏姮点头的动作止住了,反应过来,侧头望向说话者。
对方离她过分的近,丝缎般的银发迤逦至她的裙面、膝头。她能看到银色的长睫颤颤巍巍,水泽在碧眸中翻涌,里面的滚烫像要把这冰霜铸就的人融化了。
面对这般认真的目光,她侧身后挪:“不,你怎么可以问出这样的话——
“他是我的夫君,所以我不会去考虑‘谁比他更适合’这种问题。
“我不会拿任何人和他比较,因为他已经是我的选择。”
“可你爱他吗?你若不爱,为何要与他在一起?你若能爱,为何做不到换一个人爱?”
望着对方跪在榻上、宛如被遗弃的孩子的姿态,苏姮语塞了一下,讲理道:“你不明白,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对方眼中遛出一丝隐秘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法涉入情爱?因为你就是……与月神最相似的人,宿命终究会逼你染上神性的。
“你不可能有强烈的喜好,不可能爱一位具体的人……”
苏姮几乎是惊惧的。她捏紧手中笔管,摇摇头。
——怎么可能一切是命中注定?自幼经历的漠视与排挤,漫长的求不得,得到关爱又失去之后的心灰意冷,以至兴味索然,仅仅是因为天命要淬炼出所谓的“神性”?
——明明是世事的巧合,明明是她自己做下的一个个选择,才塑造了今天的她!
她镇定下来,冷静道:“不是的,我会爱的,我正在学的。
“殷墨对我好,我必回馈他所需要的。情谊是相互的,他教会了我这一点……”
雪花摇摇晃晃地从穹顶飘零而下。
她看到面前男子伸手捂住脸,等放下手时,对方澄澈的碧眸已然浑浊:“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啊,那人对你只不过是趁虚而入!你被居心不良的人,灌输了什么歪理?你要回馈什么?你只要等信徒献上爱意与忠诚就好……”
“不是的,爱是需要双向的。还有,你别总把我当成月神。”苏姮冷下声音。
室内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同时熄灭下去。雪花纷纷扬扬。
寒风贴着白玉地面游走入殿中,细小的风舌勾缠过苏姮鬓边的碎发,恨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你就跟着你选择的凡人,做短命鬼去吧!”
云翎拂袖离席。
风声休止,雪花消逝在空气中,烛光重新摇曳,室内明亮一片。苏姮看向窗外,看着飞鸟划过碧空,看着蜿蜒向下的山道上的白衣背影。
想来,这位欺霜赛雪、不属尘凡的云氏族长,不会再主动寻她了。
再次经历分离,苏姮微怅,却没有从前那种,乍然失去一位亲友后,油然而生的本能地寻找另一人去替代前人位置的情绪。
因为她的心,已经被补全了。
面对白纸,她定下心神,沾墨、落笔写下回信。
***
到了次年上元节,月神祭。
苏姮换好礼服出来。一位神官喃喃道:“真的好像……”
另一位看看神殿中的神像,又看看她:“比神像更好看欸!”
帮苏姮整理着衣饰的神官道:“我怎么觉得姮比刚到这里时,更漂亮了?”
“书上说,”苏姮慢吞吞道,“当我们认识一个人久了,大脑会对我们对那人的面孔感知进行加工,所以就越看越顺眼。”
“明明就是在夸你,休得狡辩!”那神官道。
“……”明明她说的是事实。是神殿的心理学书上写着的。
*
苏姮被神官带领着到穹苍山下的高台上。台下是万民仰望,面前是久违的清冷孤高的身影。
那人回眸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她就明白——他又将自己当作祂了。
云翎示意捧着夕颜花束的她上前。她与他的位置高于魏帝等人。
典礼开始了。
苏姮诵着背过无数遍的祭词:“……披石兰兮带杜若,折芳馨兮遗所思。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月华似乎格外青睐今夜的神使,凝为实体,如练般披戴在她身上,宛若神迹。民众皆为之震撼,敬畏到屏住呼吸。
离她最近的云翎却顾影怅然,心神不宁,无法维持住虔敬的目光。
——是谁赐他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又是谁漠然远去,空余惦念?
底下致敬的人们不会懂,庄严的月神祭,不过是一位信徒的一己之私,一份虚妄的执念。
月神早就不理会他了。
……
等仪式完毕,云翎退下高台,面朝身边低着头的女子,声音涩然:“那词,是写给……你的。”
“哦、哦。”没想到云翎还愿意与她讲话,苏姮有些吃惊,反应慢了半拍,没来得及纠正对方。
道上是来来往往的宫侍,她没法直接走掉,只能继续跟着云翎,走进挂满祈福牌的桃林。
清辉笼罩整片园子,比外头静谧不少。树枝上的红色木牌皆写着人的姓名,寄托着留牌者对他们的祝福。
“在魏国,名字中包含‘月’的人特别多,因为传说中,这样能得到月神的眷顾。”云翎扫了眼那些祈福牌。
“可他们不知道,神已弃他们而去,不会再垂怜于他们了。”
男子的目光如轻羽般拂过苏姮头顶,她默然。
“你是否结交过名为‘月’的朋友?相比于其他人,你对他多了分偏爱?”
“是……不不,”苏姮否认道,“我会偏爱一个人,是因为他与我度过的时光,与名字无关。”
云翎苦笑,神情隐在桃树枝杈的阴影下:“你就是从来不信命理。”
他好容易才止住胸中的悒郁,道:“秦、齐两国派访魏国学习的官员,今日上午到了。齐帝的人也到了,来接你回国。”
苏姮面露讶异。
——殷墨为什么不告诉她?
——上次那封信寄出后,快三个月了,都不曾收到他的信笺。
“那我知道了。”
“明日上午,我等在神殿书室,你将未完成的翻译手稿交接给我。”
“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人群喧嚣声从远处传来。
“那我走了。”苏姮道。
回国之前,她得待在神殿,不能外出了,防止近距离撞见齐国官员、被认出来。还是等殷墨的人来见她吧。
“走吧。”云翎神色微冷,背过身。
苏姮伫立着,想了想,还是没有纠正他之前的错误。怀着对虚无缥缈的神明的念想……云氏族长,是可怜人。
*
高台下,人潮涌动。大家纷纷转身,走去游赏花灯会。
人群中的小花十分兴奋,因为刚刚月神祭时站她前方的男子,仅一个背影,就让人觉风姿特秀。
她激动地以肘捅捅身边的好友,唇语道:以丞相墙头粉的身份发誓,此人是美男。
友人亦唇语:丞相是我本命。
小花龇牙:给我爬。
就在这时,前面那人转身了。
小花立马停止了挤眉弄眼,但等看到那遮住正脸的面具,满腔激情顿时萎了。
*
苏姮回到寝殿,沐浴完,又整理了书稿。
神殿侍官一个也未回来,想来和齐国的上元节一样,要在外面玩个通宵。
——只有她没法出去凑热闹。
她熄灭烛火,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暗示自己快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被子。
她骇了一跳——神殿只有她一个人,不会进贼了吧!谋财是小,害命是大。
她不敢睁眼,假装做噩梦,缠住被子。
可有一只手扒上了她胸口的被子,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庞,紧接着,那人的气息近在面前,久违的清淡的合香传来。
她睁开眼睛。
借着映入琉璃窗的清辉,对方眼中的笑意格外明显,貌似是在取笑她之前的鸵鸟作态。
“你你你——吓死我了!”
苏姮往床里头滚,侧过身,不想理这个捉弄她的人。
男子见此,蹬掉靴子,上了她的床榻,箍住她。
揽她入怀的这一刻,他终于有些安心——他确确实实地拥有她,而非脑海中一抹虚幻的倩影。
他在她耳畔道:“三月不曾收到回信,姮姮想我吗?”
“不想!”
男子语气幽幽:“我收到那封流露心烦意乱的信,可是非常担心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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