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渔屋的门口,正站着一条素色的影子。
伍宁回过头,与她那鬼魂一般的人物对上视线,差点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伍员的半张脸都陷在门框的阴影中,表情模糊,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很不高兴。
伍宁缩了一下肩膀:“我想吃鱼,就让被离带我来了。”
伍员一副信你有鬼的样子。
“你、你呢?”伍宁想,可别是特意来捉拿她的。
等一下,如果他是回家发现她不在才找来的,怎么可能跟她前后脚抵达?被离的马匹是吴王赏赐的良驹,速度比拉车的挽马快不少,二哥就算骑马找来,也不可能与她相隔如此之近。
“你也是来找专诸的?!”她脱口而出。
说完便想伸手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那日他说可能一日不归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了。怎么这么不巧!
“你想劝他三思?倒是真的怜惜性命。”伍员语气不善,“看来生在这个世道,可真是委屈你了。”
听他那事不关己的口吻,伍宁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家破人亡,所以看不得别人父慈子孝吗?有本事,你就自己去刺杀王僚,不要拖别人下水!”
空气突然间像是冻住了一样。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哥就算不是仁人,她也不该为逞口舌之快戳他痛处,着实卑鄙且愚蠢。
“伍公子……伍公子要拿我性命去做的事,莫非是刺杀吴王?”凝滞的空气中,专诸开口了。
伍员不爽地将视线移向他:“你莫不是被这丫头说动,打算反悔了?”先前有吴王拒绝出兵,若现在又有专诸毁约,屡屡被人放鸽子,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面容黝黑的渔父望着窗外,透过窗,可以看见蹲在江边的小小的背影。
“我替你赡养母亲,保举你儿子日后入仕吴廷。你将性命交付与我,为我刺杀吴王姬僚。”伍员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动摇,一字一句将新修的合同重申了一遍。
专诸没有立即回答。渔屋之中只有江风和江浪的声音在不停荡漾。
“诸,先让客人进屋坐下吧。”一直保持沉默的专母突然开口,“家中清水刚用完,你去打一些来,给客人烧上。”
专诸如梦方醒似的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将立在门口的伍员引到桌边,自己拎着水桶出门去了。
“哎……”专母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人家,怎么了?”伍宁不安地问道。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这预感来得无端,无从细想。
“家中的杯子之前被打坏了,碗又被毅儿拿去清洗……太久没有来过客人,我都忘了这回事。”专母看向伍员,“这位公子,你虽是客人,但我这老人家还是想劳你跑一趟,去附近人家借两口杯来可好?”
好莫名的请求。
伍宁想,这水也不是非喝不可。但哪有让客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上借东西的?但她心虚,便没有多问。
“阿宁,你与我同去,我有话要和你说。”伍员没有拒绝老人的请求,但要伍宁同行。说话间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胳膊,好像怕她不答应似的。
到了外边,伍宁老老实实跟在伍员身后,却未听他说一个字。
“哥,你想对我说什么?”她忍不住问。她料想不外乎对她擅自离家之举的批评斥责,又或者是对她那幼稚善心的冷嘲热讽,又又或者是……她刚才那番胡言,真的伤到了他?思来想去,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大仇未报,身不能死。所以,我不能亲自刺杀姬僚。”伍员说,“你若觉得我做得不对,也没关系。弑君,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混着鱼腥味和草木香的江风向着他们吹了起来,将少年的白发吹得散乱不堪。
弑君,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倒说得轻描淡写。
“我……我知道了。”伍宁有些恍惚地说道,“但、但是我也有阻止你的自由吧!”
伍员没有驳斥,“在这个世道,若一直抱着太过天真的想法,总是难以得偿所愿的。”
“我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天真一点又怎么了?我才不要像你那样世故老成。”伍宁说,“……难怪你的头发都白了。”
伍员没理会她的挑衅,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兄妹二人在两轩之外的一户人家借到了两只木碗,正好看见专诸提着一桶清水回来。
专诸看到两人,显然是愣了一下,虽然突然松开了手中拎着的水桶,拔腿向家跑去。
伍宁不解地看着在地上滚动起来的水桶,以及洒了一地的清水:“哥,他怎么了?”
伍员没有说话,弯腰从地上捡起水桶。拉着幺妹的手向渔屋走去。到门口的时候,他向前一步,挡在伍宁身前。这没能阻止她听到屋中传出来的男人悲凉的哭声。
……
过了不知道多久,哭声变成了呜咽,最后逐渐消失在江风之中。
专诸从屋中走了出来,有些魂不守舍地对守在门外的伍员说:“我愿为公子刺杀吴王,还请公子切记要遵守与我的约定。”
“专诸?”伍宁从伍员身后探出头。
前后通风的渔屋中光线暗沉,在愈发明亮的日光的对比之下,更加显得有些阴惨。她看见那片灰蒙蒙的景象之中,有一条垂悬下来的黑色的影子,在江风的吹拂之下,微微地、微微地晃着。
“先前母亲在堂,不敢轻以生死相许。如今,诸无有顾虑。此身……可替公子而死。”专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了。
父母在,不远游。那时候,专诸的一瞬犹豫,不是因为专毅,而是因为母亲。老母尚在,不敢轻损己身;可机缘难得,怎能轻易放弃?左右为难,所以生出动摇。专母看出了专诸的为难,为了让专诸不再有所顾忌,索性帮他做了决定,先走一步,断了念想。
真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这些人的脑瓜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回路?后代为官为爵,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人前仆后继地送命?
最令伍宁感到惶惑不安的,是伍员脸上那个早有预料一般的表情。
或许从专母让专诸去打水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了。但他没有阻止——他一定是觉得,与其留下一个后顾之忧,还不如索性放任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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