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微雨洒落,润物无声。青瓦客舍间隐隐透着几分春意,草色若隐若现,薄雾如纱,迷离了远山近景。
崔如意裹着厚衣,双手呵气搓热,完成早课后恭恭敬敬地向庭院中央的镇位真官土地拜了拜,打算回房歇息。
才转身走几步,却被几位面熟的贵妇缠住。她耐着性子寒暄应对,送人离去时,天光已然大亮,她本想赶紧补上一觉,推开房门,却见崔行正半倚在她床榻上。
他姿态闲适,双目轻阖,手里捏着一本淡黄色的小册子,十分眼熟,好像是她昨夜睡前看的。
崔如意心里一惊,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靠近,伸手欲将书抽出,却未及碰到书角,崔行已悠悠睁开了眼。他微微一笑,手轻轻一抬,将书藏开,眼底满是戏谑:“做贼心虚?”
崔如意讪讪一咳,还未答话,崔行已自顾自地翻开那册子,懒洋洋地念了起来:“‘比目绝对,双凫失伴;日日衣宽,朝朝带缓。口上唇裂,胸间气满;泪脸千行,愁肠寸断……’”
他的声音低缓,却带着几分调侃,念至一半,索性用书轻轻敲了敲崔如意的额头,半是责备半是玩笑:“你这坤道可真不像样,偷看这种艳词淫句,书没收了!”
崔如意捂着头,弱弱反抗:“凭什么你看的就是吟风弄月,我看的就是淫词艳曲?”
崔行坐直了身子,颇有几分道貌岸然地说:“‘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是男子,你是女子,自然有别。”
他颇为语重心长,但是一看崔如意,她脸上却除了尴尬之外并无多余的反应,一点羞赧之色都没有,心里一松,却又起了别的担忧。
木头崔如意也没在意他说的,只管看准时机把那本《游仙窟》抢回来。
“你都快上科场了,还跑来我这里管闲事,管得也太宽了吧。”
崔行轻声哼了一哼:“就是明日考试,我也能来转一转。”
“是是是,崔神童,大才子。”崔如意得了书,狗腿地奉上一杯热茶,嘴上不忘殷勤地奉承:“多谢夫子教诲,受益匪浅。”
崔行接过茶,缓缓饮了一口,拒绝道:“还叫我夫子,我可不收你这样的学生。”
他眸中湖光潋滟,忽然想起一事,却带着些许笑意,语气一转,调侃道:“李训倒是挺有个学生样,跟我说话毕恭毕敬,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引经据典,比你强多了。”
崔如意闻言一愣,不禁“啊”了一声,满脸疑惑:“他对我说话怎么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她忿忿不平,又说不上来,若要溯源,大概是他跟自己表明身世之后。
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无疑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反正,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明明我才是他的师父!”
见她词拙,崔行了然地笑了笑,似是安慰又似促狭:“哦,那是我说错了,他不是学生对夫子,而是——”
妹婿对舅哥。
他没有说出来。
司棋推开门,语气急促:“娘子,宫里来人,要你去接圣旨。”
华阳观前殿的香客游人已经被清空,只有观中坤道站在一处,玄真道人身份特殊,独自坐在殿中,见崔如意来,也只淡淡扫了一眼。
一名身着浅绯宫服的宦官立于正中,神态从容。崔如意行至殿前,缓缓跪下,衣袂垂地。
宦官展开明黄诏书,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乾坤昭然,国祚安定。钦天监职掌天文历象,事关社稷安危,需得博学审慎之才辅之。
今有崔稹崔郎中之女崔如意,道号妙清,聪慧颖悟,性情笃定,博览经书,兼通占星卜算之道,尤善于解阴阳之机、辨天地之运,德才兼备,实为栋梁之才。
朕深虑苍生,念及崔如意才堪大用,特钦点其入钦天监为令史,参掌天文历象之职,辅佐监中诸事,以致昭昭天心,保佑国泰民安。其宜勉力为政,恪尽职守,不负朕恩。
钦此!”
那团脸宦官收起诏书,笑容温和,眉眼微弯,如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他将圣旨递向崔如意:“崔令史,接旨吧。”
崔如意怔了怔,双手接过诏书。
待宦官离去,道观中熟识的坤道们立刻围了上来,纷纷笑着恭贺:“妙清师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师兄!”
“师兄入了钦天监,若能见到浑象仪,可要与我们分享啊!”
“无量天尊在上,我日后定要好好学阴阳谶纬,占星卜卦和天文历法!”
崔行见她表情勉强,站在一旁轻笑:“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先入仕,令史可是七品官啊!”
崔如意轻轻叹了口气:“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崔行道:“的确来得蹊跷,不过因着去年八月那场雪,如今钦天监确实少了人,只是为何选了你去补这个空缺。”
他看着崔如意的脸,凝神思考。
又开释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你一个小小从七品,能有什么圈套等你去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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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朝以后,圣朝鲜少有女子入仕——但也不是没有,如今内有担任御正的赵氏姐妹,外有在修文馆纂书的学士巫行云。
可说到底也还是少之又少。
因此崔如意的官服得费不少时间和功夫制作。
在她入职之前,崔行已经完成了三天连考。
在三月里一个春熙轻绵,风和日丽的上午,崔如意初入钦天监。
钦天监清了一批人之后,剩下的和新来的官员无不时常警惕自身,以往的清闲衙门如今竟也常常烧灯续昼,唯恐哪天又冒出异象而不能及时观察。
崔如意被监丞领着,带她熟悉令史的工作后,便立马抽身回自己的位置了。
或许因为她是新人,所以交接的历生并没有让她写太多书案。
中午,崔如意吃过午膳,行到一处树绿花红的僻静之所,这里假山掩映着一方深潭,水面平波如镜,去年秋天落下的枯叶还在,却也随着水下的暗流缓缓飘远。
她正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忽听身后假山里有脚步声靠近。崔如意没有听人墙角的爱好,本想悄悄离开,奈何来人一开口便是她的名字。
那两个声音甚为耳熟,原来一个是坐她对面的卢令史,另一个则是今天递给她公文的曾历生。
卢令史道:“什么邺侯弟子,修行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几多本事,一想到又是一个依靠祖荫就能同你我平起平坐的世家子,还是个无知女人,简直是不堪忍受!”
曾历生附和:“贤兄说得极是,我等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进得了钦天监,到头来却还不及人家动动嘴皮子,一句话就从一个民间坤道直升七品。”
“哼。”卢令史一提起这事便一肚子窝火,“想我卢不平二十五岁便明算科第一出仕,却只能当个下九品的算数博士。这六年来,好不容易升到令史,也只是区区七品,还要被这样羞辱。”
曾历生连声感叹,卢令史情绪平复后,也宽言安慰他:“贤弟也不必就此气馁,我冷眼瞧着,那女子在钦天监也不过是挂个名,要不了多久就换个地方了。届时这令史的位置,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曾历生道:“不敢不敢,贤兄高看我了。”却又话锋一转,语含暧昧:“但,贤兄慧眼,愚弟也瞧着那崔令史面若桃花,想必有入住后宫之心。”
卢令史“嗤”了一声:“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我只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免得她继续在钦天监祸害。天文历法,阴阳卜算,这些岂是女人配染指的?”
崔如意弯腰拾起脚边一颗石子,指尖轻弹,石子划出一道弧线,斜斜掠过潭面,激起两道巨大的涟漪,水声清脆,宛若银瓶乍破。
那两人一惊,顿时止住了嘴,急匆匆一阵杂乱脚步声后,恢复了宁静。
崔如意看着那被石子扰乱的水面。满园红烟绿意被碎裂的波纹揉作一团,蓝天白云流转其中,层层叠叠,映出流光溢彩的景象,煞是好看,便不免一笑。
杨柳依依,垂影入水,娇花临波,摇曳生姿。
等潭面再次恢复平静,她才看到水镜中映出另一张面孔,正笑吟吟地瞧着她的倒影。
李训俯身拾起一颗石子,对她说:“方才那一手有失水准,要不要再来一次?”
崔如意笑意一收,惊讶地打量着他这一身朱袍银甲。阳光透过柳梢洒下斑驳光影,那甲胄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的兽头纹饰雕刻精致,更加气势不凡,虎虎生威。
她想起日前同他说自己要入宫了,以后只能休沐的日子教他箭术,他还很是失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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