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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
进入腊月,湖北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荆州可能处于风雪中心,因而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导致城内城外白茫茫一片。
至雪停时,积雪最厚处已经齐小腿肚子深。
西城地势相对东城矮些,因此西城有些区域的积雪甚至达到膝盖深。
城内老人都说上次荆州下这么大雪,还是崇祯爷在那会,这话一说都三十年前的事了。
瑞雪兆丰年,于庄稼户而言这场大雪下得太及时,明年收成一定会比往年好。
于荆州城中十几万军民而言,这场大雪竟然为整座城带来了许多生气。
生动活泼的气。
雪还没停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忙着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
甚至于城上值守的明军将士们也兴高采烈的在城墙上滚起雪球来。
被迫“从贼”的荆州知府李文则发动青壮清扫街面,确保雪停后大街小巷不会结冰,那样不仅行人容易摔跤,往各门运送军需物资也会困难。
王五本人也是童心大发,带着一众亲兵在将军府内堆了个雪人,又为雪人穿上战死的荆州将军巴布尔的官袍,再弄个假辫子挂在雪人脑后,称这雪人就是燕京的鞑子大奸贼鳌拜,之后领着众亲兵射箭为乐。
住在将军府的柳如是母女也在别院合力堆了个雪人,虽然这雪人是母女一起堆的,但堆成后柳如是却觉这雪人怎么有点像王五的。
再瞧女儿为这雪人装扮的积极劲,捏鼻子捏耳朵的热乎劲,顿知女儿小心思。
前阵罗子木同浮尘子道长同她提过想将小照说给王五的事,当时柳如是觉得这桩婚事也是不错,虽然王五比女儿大了有十岁,但却是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之丈夫钱谦益生前作为还要英雄,因此女儿小照若能为王五之妻,当属良配。
不想未过几天浮尘子道长又一脸为难找到她,说王五可能要娶大汉奸吴三桂的女儿为妻。
道长说王五本名王永康,其父早年与吴三桂不仅是军中同袍也是换帖兄弟,因此互许儿女亲家。
原先王五也不知此事,某日翻寻其父生前遗物时无意发现了吴三桂与他父亲的拜帖及婚书。
按浮尘子的说法,王五本是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因为他耻于认大汉奸为岳父。
奈何眼下形势荆州急需外援,清廷与吴三桂又猜忌日深,加之吴三桂部下大将吴国贵、马宝等人与王五曾有过秘密合作,因此王五判断吴三桂可能有一天会和清廷翻脸,至少其对清廷不是那么忠心。
如此,承认这门婚事有可能会让荆州得到吴三桂的暗中支持。
故派人持婚书往昆明提亲,若吴三桂答应嫁女,则必定不会坐视荆州覆没。
若不答应嫁女,此事便就此作罢。
河东君柳如是以侠女著名,清军南下后一直同亡夫钱谦益暗中从事反清活动,于时局自是了解,知荆州孤城若无外力必定难以久持,吴三桂若承认婚约嫁女对荆州肯定是一件天大好事。
却怀疑吴三桂不承认这门婚事,毕竟其现在是鞑子封的平西王,眼下鞑子八旗兵虽不如从前厉害,但地盘势力仍是极盛,吴三桂未必敢冒这风险。
不想,那吴三桂竟真的承认了这门婚事,且派手下大将带三千精兵护送其女前来荆州完婚。
这让柳如是对吴三桂有点刮目相看,也对反清复明事业有了希望,就是不知张尚书此时是否到了昆明。
麻烦在于女儿小照对王五似乎很有好感,若知王五要娶的是吴三桂女儿而不是她,心里怕是极不好受。
只此刻也不便将王五娶亲一事告知女儿,只强撑欢颜陪着女儿在那装扮颇似王五的雪人。
荆州城中上至大将军,下至三岁小娃都在玩雪时,城外的清军却是苦不堪言。
这场大雪真就始料未及,给了清军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霜后暖、雪后冷,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更要命的是,清军根本没有足够取暖用的柴禾。
原因是荆州方圆十里地的树林都叫明军砍光了,百姓的房屋甚至土地庙也都被拆毁,江边的芦苇也被收割一空,放眼望去城外就是一片净土,这意味几万清军无法就地获得生火取暖用的柴禾,只能在寒风中蜷缩在帐篷中抱团取暖。
一开始还好,等到雪停的次日,几万清军冻得跟孙子似的,从荆州城上朝外望去,压根看不到几个活动的清兵,全窝在帐篷里呢。
要不是这两个月清军也在城外开始修筑防御工事,挖起了壕沟,明军出城打挺费事,王五都想派兵突他们一下。
大军没有足够柴禾供取暖,甚至生灶也困难的现实很快报到了杰书这里。
年轻的帽子王虽没有带兵经验,生活常识还是有的,知道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至少持续七八天,甚至有可能半个月之久。
在这段时期内,如果不能为大军提供柴禾,不仅取暖成问题,士兵们吃饭也要出问题。
冻饿之下,几万人说崩就能崩了。
为解决眼面前的燃眉之急,杰书便让贝勒董额负
责征集柴禾的事。
这也是给董额一个小小立功机会,毕竟征收柴禾没什么困难。
然而让杰书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件小事,董额也办不了。
不是这位贝勒爷不肯出力,而是周边地区无柴可征。
细问才知,早在荆州叛乱时,城中的明军就通过高价购买、强行搜刮等方式,将方圆五十里乃至百里的百姓家多余柴禾全部给弄进了荆州城。
最高峰时,一车柴禾甚至能卖到四两五钱银。
而在平时,一车柴禾最多一两二钱。
暴利诱使下,不仅百姓主动将家中的柴禾往荆州送,更有逐利的商人从中看到商机,趁着朝廷平叛大军尚未来到的空当,疯狂组织人手到处购买柴薪往荆州贩运,一来一回赚得盆满钵满,不少人因此一夜暴富。
后果就是荆州周边百姓连自个家烧的柴禾都没剩多少。
原本这也没什么问题,小门小户的能用多少柴禾,大不了一家老小齐上阵到野地里再砍便是。
问题这是战争期间!
柴禾是最宝贵的战争物资。
交战的双方不管哪一方都需要柴禾,一方没有必然会向百姓征收。
湖北有煤矿,但不在荆州,而在荆门等地,从这些地方运煤过来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无奈之下,杰书只能派兵强行从附近几十里的百姓家中强行抢柴禾,附近百姓本就被清军强迫攻城死了大半,因此说是抢不如说是直接拿。
然而破屋才发现百姓家中的存柴数量极少,好不容易搜刮来的柴禾刚用马车拉到,就被等侯已久的各部军官带人疯抢。
为了一两车柴禾差点拔刀相向。
维持了一两天柴禾又告急,杰书能做的除了给各地派发公文要求调运柴禾过来,就是让士兵们扒百姓房子。
先是扒无主的,就是那些死在荆州城下炮灰的房子,接着扒有主。
十几里范围、三十几里范围、五十几里范围
最后发展到百里范围的百姓全部遭殃。
被扒了房子的百姓为了活命得到其它地方讨活路,被抢了柴禾的百姓也不能呆在家里吃生米挨冻,只能举家迁移,结果就是清军的强征扒房导致催生大批“难民”,然后“难民”在冰天雪地又形成“流民”。
流民不管到哪个地方,都会同当地人的利益发生冲突,因为没有官府的有效组织和有效救济,百姓之间根本不存在私力救济这一回事,个别地主士绅的救济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况流民人数多达十几万。
很快,流民与当地人的冲突愈演愈烈,终是见了血。
一见血,流民中的青壮便迅速成为“匪”,为了亲人活下去,他们带头砸抢,成了官府眼中十恶不赦的人。
事态很快扩大,波及的不仅是荆州一府,还有相邻的宜昌、荆门、安陆等地。
大量流民的活动,也让清军本来就因风雪变得困难的运输线瘫痪,导致围困荆州的几万大军又得不到柴禾烧饭取暖。
如同骨牌效应一样,引发了系列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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