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咸阳仍未回暖,兼有风沙时作,廷尉狱里光线昏暗,灰尘飞扬。
阿洛跪坐在潮湿的稻草垫上,双手拖着冰涼的镣铐,正背着光,面对三名狱史接受讯问。
“赢洛,汝于何时到达楚国所辖渡口?”
“三月十五日日中时分。”
“汝因何事丢失路引?”
“我跳进河里去追犯人,上岸后发现路引已经遗失。”
为了应付这场讯问,她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自三月十五日那两个楚国人走后,她发现自己丢失了造假的路引凭证,四处打听,没有找到一同来的人。碰巧又在进入秦地时遭到搜查,不得不袒露原本的身份。
郇阳县令不敢怠慢,立即写了文书层层上报,又送她去和太后车驾会合。
回到咸阳没过两日,她便因涉嫌通敌被廷尉传唤。
阿洛想先知会太后,谁知太后恰巧去甘泉宫见国君,廷尉催得又紧,只得留下几行字匆匆赶来。
短短七八个时辰的经历,竟被提审三次,盘问了两日一夜。
或许是因为阴冷,或许是因为失职的愧疚折磨着她,她右半边的头连着眼睛都有些胀痛。
阿洛本以为第一次的口供便已经足够,谁知屡次三番被廷尉打回重审。
她熟知秦律,亦去写过记录宫人罪状的爰书,深知面对每个提问的回答都必须前后一致,不然则有失信受刑的风险。
且她非常清楚自己罪在失职绝非通敌,因此更要极力辩驳。
“汝既说跳进河里追敌将,缘何又不追了?”
“我水性不好,追不上船,只得上岸。”
“好。”负责讯问的狱史微微点头,翻开廷尉批注过的爰书[1],扬声朗读道:“廷尉问:汝几次捉拿犯人并未成功,是否太后授意网开一面?是否收了敌将什么好处?”
阿洛答道:“臣按吩咐办事,太后的意思是抓犯人回咸阳,更没有收什么好处。”
狱史不置可否,继续用那平缓的调子朗读:“廷尉问:既是太后的意思,为何只派你一人前往?”
“臣只是按吩咐办事。”她重复道。
“嬴洛,汝口说无凭,需将刑具过一遍,才知是不是撒谎。”
闻得此言,阿洛即刻反诘:“秦律有言:能以书从其言,毋治谅而得人请为上,治谅为下,有恐为败。我口供前后一致,未曾隐瞒,凭什么用刑?”
“放肆!”狱史拍案而起:“汝意在指责我不懂秦律?”
扬尘中稀薄的阳光从牢房狭小的窗子里透进来,落在狱史的脸上。他带着轻蔑的笑缓缓坐了下来,又翻开廷尉的批示,上下打量。
终于,狱史在一行朱批上停下了。他说:“廷尉问:嬴洛,你既追不上,为何不以死谢罪?”
阿洛的眼睛花了一下,头也开始沉沉地疼。怎么回事……从前工作紧张的时候也曾犯过头疼,怎么偏偏在这个档口……
没事的,没事的。她安慰自己道:大秦律法严明,无罪羁押不得超过两日,她很快便可以出去。
“生杀予夺,俱在秦律。臣未敢轻易自裁。”她努力挺起身子来,直视着狱史。
“汝的答复记下了。”狱史并不回应她的目光,快速用草隶[2]记下她的话,起身离去。
她暂时松了口气,慢慢坐下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休息。
头疼得厉害,她抬起手,一点点揉着太阳穴。
太后……太后是否知晓她进了廷尉狱?
若是太后不知,那她留的字又去哪里了?若是太后知晓,是否太后也认为她应该把这事再向廷尉交代明白?
她既希望太后来帮她,又不希望。她觉得自己应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稍微缓解一点的头疼再次袭来,阿洛拖着镣铐,僵硬地向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挪了挪,才感到舒服些。
闭上眼睛,她只感觉心脏怦怦跳,血流好像倒灌到头顶一样。
“阿洛,你看,这渭水好不好看?”
她第一次在睡梦中梦到母亲,尽管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貌,母亲的声音却依然清晰温暖。
那是父亲跟随先王到地下去后,母亲驾车到渭水边,抱着她边哭边唱: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随后不久母亲改嫁,她则被太后收养。
因为她是嬴姓洛氏,太后一直叫她阿洛。她早已忘了母亲是如何称呼她的,因此在梦里,她也只能被唤作这个单调的姓氏。
渭水波光粼粼,两岸蒹葭苍苍,她去捉母亲的领子玩,却发现那白色的领子早已被泪水湿透。
“嬴洛!起来!不许睡!”
狱卒疯狂拍打着牢房的木栅,将她从短暂的睡梦中惊醒。
她翻身坐起来,头疼得厉害。
枳花,大朵大朵,明艳的枳花,在她眼前模糊地浮现。
神智清醒些后,她见到狱史再次拿着廷尉的朱批,冷脸进来:“还有些说得不清楚的,汝需再答一次。”
距上一次喝水已经过了快三个时辰,她口干舌燥,呼出的气也都是热的。
“请大人给我些水。”她要求道。
狱史没理会她,径直坐到她面前的案几上,说道:“赢洛,汝于何时到达楚国所辖渡口?”
“请大人给我些水。”
“赢洛,汝于何时到达楚国所辖渡口?”
“大人!依照秦律……”
“住口!”狱史再次拍案,大声呵问:“汝于何时到达楚国所辖渡口?”
阿洛忍了下来,答道:“三月十五日日中时分。”
“汝因何事丢失路引?”
“我跳进河里去追犯人,上岸后发现已经遗失。”她一字不落按照之前的回答说道。
“为何不返回寻找?”
“水流湍急,想是已顺流而下了。”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她依稀记得这是第二次提审时的问题,可她偏回忆不起那时的回答。
“胡言乱语!汝先前说的是怕耽搁时辰,怎么又成了水流湍急?”狱史提起笔来,在爰书上飞速记下她的回答。
“二者兼有。”她耳边嗡嗡作响,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答道。
“前言不搭后语,还说没有通敌!” 狱史再次拍案呵斥。
阿洛头疼得上下牙齿打颤,却依然向前膝行了一步,梗着脖子反诘:“秦律诬告者反坐,大人不怕诬告之罪吗?”
她若是有一丝退让,便是承认自己通敌。且不说通敌之罪轻则腰斩,重则株连三族,她的名誉岂能被玷污?
“嬴洛,你说话不老实。”狱史转头扬声命人拿来新的竹简,匆匆写下什么。
阿洛余光瞥见他似乎在写自己的姓氏。
“先笞十二。再来问讯。”狱史起身吩咐道。
两名狱卒立即从墙上取下挂着的笞板,走到她身前拉她起来。
“这是大人的意思,还是廷尉的意思?”阿洛仍不肯就范。
“啪!”只第一杖,后背就疼得要裂开一般,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这两天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却感觉酸水已经涌到了喉咙。
第二杖,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三杖,她似乎感觉头疼有些缓解,因为所有的疼痛都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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