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书张了张嘴,叫不出来。
萧夫人是云娘的义母,不是她的。
见她如此,萧夫人的眼尾泛起细细的笑纹:“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难为你有送我的这份心,已经足够了。”
“您曾经的确帮过我许多,也给过许多教训,我该向您道声谢才是。”
宋云书从萧夫人的眼睛里看见一片沉寂。
就好像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竹下斋曾与垂荫斋合作,只是后来,垂荫斋又反过来算计了竹下斋,她与萧夫人的关系也是就此分崩离析的。
宋云书今时今日想来,仍旧感慨。
萧夫人却撇过头,淡淡道:“现下说这些,没意思了。”
宋云书从善如流:“那您还有什么想说,我听您的就是。”
萧夫人安静了许久。
她那双眼睛从来都藏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但都隐在薄纱般的情绪下,看不清楚。
但这次宋云书看清楚了。
毫无遮掩的野望、不甘、怨恨,最后都化作一缕说不出的怅惘与不舍,落在了宋云书的身上——又或者说,是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萧夫人终于启唇,没头没尾地道:“我从来不想做‘萧夫人’。”
她像是突然有了倾诉的兴致。
宋云书眨眨眼,有些茫然。
她垂眸笑了一下,背过身去,继续说道:“我是萧舜华,尧舜禹的舜,光华的华。我还未出生时,有一僧一道云游过萧家,对我父亲说,我是紫宸降世,有盛世帝王相。”
后来她出生了,偏偏是个女儿身。
所以她的父亲……很失望。
再后来,她听命嫁到王家。
她用尽手段让萧家得以复兴、让王家大权在握,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是她很高兴。
因为她的父亲在去世前,向族老求情,让她能以女儿身进萧家族谱。
她不过是、不过是,想让所有人记住。
就算是女儿身,她也当得尧舜为名。
只是这条路怎么就走偏了呢?
萧夫人——不,萧舜华想不明白,但这个问题在生死之前也并不重要了。
“云娘啊,在会稽第一次见到长大的你,我就在想,你能成为下一个我。”
宋云书看着斑驳光影,轻声应:“我不会是下一个你。”
“那便罢了,”萧舜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失神地呢喃着,“若有来生……我定要做个男儿郎。”
宋云书偏过头问:“建功立业?”
萧夫人大笑:“建功立业可并不一定要是男儿身!”
行事恶毒她认。
正邪不分她认。
但她也敢说,她的所作所为所有——也不曾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宋云书再问:“那——”
话未出口,却先被萧夫人打断了:“好了,你该回去了,牢狱阴凉,你身子骨弱还呆这么久,容易生病。”
宋云书一愣:“我不介意……”
“不是你介不介意的问题,”萧夫人回头打量她几眼,轻嗤道,“之前不得已算计你已经是罪过,你现在要是再因为我病了,等我下去,就更不好向莺莺请罪。”
感情是在惦记着云娘那阴曹地狱的母亲。
这感人肺腑的闺蜜情。
宋云书:“……”
宋云书:“知道了。”
她持着灯笼往外走,长长的甬道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身后传来的、萧夫人轻轻哼着呢哝曲调的声音。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也不知是不是隔得远了,有些词听不清楚,但曲调很好听,纵有几分哀婉冷清,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欣喜雀跃。
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将要飞蛾扑火般的迎接一场幻梦。
宋云书脚下不停,心里沉甸甸的。
死亡带给人的恐惧从不会轻易消散,但在被圣旨定下终局时的疯癫,却不知因何而变成了今时今日的坦然自若。
萧夫人是这样,王永年也是这样。
唯一的差别是,被宣判时他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像是很久之前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让他不大像是从前那个表面温润、骨子里却矜傲、行事又总带着桀骜的青年郎君了。
然而他和“安静”二字,竟也意外地契合。
周主事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永年一眼,低声劝道:“宋东家莫要待久,牢里阴气太重,恐会伤了身子骨。”
宋云书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会第二次听见这话,一时啼笑皆非。
“我晓得,谢周主事关怀。”
周主事见她领情,顿感欣慰,自去外头避嫌了。
她带来的酒水王永年总算是接下了,席地而坐,就着酒壶大口饮尽,再夹上一些还算温热的菜肴,一顿饭吃得也算爽快。
王永年抚掌笑道:“快哉!快哉!”
此外再无他言。
倒有几分这些年声名在外的傲气才子模样。
宋云书也没有非要和他说话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王永年方才温声道:“云娘……保重。”
宋云书的背影一顿,侧过脸,点了点头。
直至人影彻底消失在远处,王永年脸上那点子温润的笑意才彻底散去,怔愣地望着黑压压的四方,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萧夫人说,她从来不想做这个萧夫人,她只是萧舜华。
牢房里并不隔音,他听得颇为清楚。
……那他呢?
……她是不是也从来不愿承认,有自己这么个流着王家血的儿子?
这也就越发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像个笑话。
但是都没关系了。
好歹享了这么多年王家三郎的福,那他也该担起王家身份带来的孽。
唯独遗憾的是,他终于还是不敢向云娘说明心意。
她送来的吃食里有一味桂花马蹄糕,糖粉放得少了,吃起来有些涩嘴。
王永年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直到将整整一碟子的糕点吃完。
眼前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有年纪尚幼的女孩儿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他喃喃:“云娘……”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
女孩儿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抿出浅浅的笑。
羞涩、内敛、纯真无邪。
他似乎触碰到了她清凉的掌心。
她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可王永年控制不住地晃神。
……有些相似,又不大相似。
她歪着脑袋,似有所觉,软糯糯地问:“阿兄还认得我吗?”
怎么会不认得。
他刻意回避许多年,却终究还是没能忘却的小姑娘。
她忽而喟叹一声:“阿兄唤我的名字好不好?”
王永年闭上眼。
年幼时安静内敛的小姑娘。
还有长大后总是温柔含笑气性却不小的少女。
形影交叠,忽而分散,又忽而合二为一。
他的唇畔溢出清浅的叹息。
“云书,宋云书。”
然而此话一出,面前的小姑娘却是凄惶一笑。
不再是年幼的纯澈天真。
仿佛她在刹那间就长大了。
可那安静内敛的神态却是半点儿没变。
她并没有长成温柔爱笑的姑娘,也没什么远大抱负,若大多数民间女子一样的普通,一样的温和敦厚,总是静默的像一道影子。
她从来都不是宋云书。
也永远不会长成宋云书的样子。
可就连她最是心心念念的阿兄也分辨不出。
执念已了。
小姑娘不知道在对谁说:“有劳了。”
无形的小乙连声回避。
【这不麻烦,借了你的身体做容器,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摇头。
【她……我很羡慕她。】
璀璨耀眼,温柔独立。
哪怕是这样不公、这样纷乱的世道,她都在尽力周全、做到最好。
【她那臭脾气你可别瞎羡慕,会教坏小孩的。】
小乙的声音很严肃,话锋一转,规劝道。
【我觉得吧,按她的脾性知道了这回事,也会劝你别想这么多的。她一向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轰轰烈烈、平平淡淡各有各的好处——而且你放心,我保证你下辈子一定过得好!】
这也算它们正经系统的售后服务了。
借了人家的身体总是要补偿的。
云娘这辈子唯一的执念也就是王永年了,可惜那厮死到临头还伤了小姑娘的心。
小乙都觉得不忍。
云娘倒没再说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对着王永年挥手。
“再见啦,阿兄。”
冰凉的触感消散在手心。
王永年失魂落魄地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的事。
【造孽呦……】
小乙啧啧感慨。
可惜系统保密协议要求不能把这些事告诉宿主。
……这样也好。
省得让宋云书觉得愧疚不安。
小乙深感自己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好系统。
*
行刑现场宋云书没有去。
她始终是恐惧血腥的。
只是听闻,在押送到刑场的路上,有很多愤愤不平的百姓叫骂着逆贼,将烂叶子臭鸡蛋砸到了戴着枷锁的罪犯身上。
菜市口血流成河。
会稽王氏三百七十二口人,并萧家长居扬州者八十三人,全部斩首示众。
而身在外地的王氏子弟门徒与其三族也各自抄斩,整个过程十分漫长,最后留下的血腥气数日不散,连刽子手都闻之欲吐才算罢休。
名极一时的王氏就此崩塌,甚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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