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听谁说的?”妙玉将盛香灰的小碗往桌上一按,抬眼问,“代人进宫参加选秀,这可是大事!”
“我方才去蘅芜苑,宝姐姐告诉我的,”宝玉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实话,“是太太告诉了姨妈,姨妈又告诉了宝姐姐……宝姐姐还说,原先是不应当告诉我的,可是……可是宝姐姐说,到底和林妹妹姊妹一场……”
妙玉有点诧异,没料到竟是宝钗将实情透漏给了宝玉。
自妙玉进了贾府后,这蘅芜苑宝姑娘当真没怎么接触过,仅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原著,是个识小惠全大体的人,这一举动反倒违背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的意思,越发妙玉觉得宝钗此人深不可测来。
不知宝钗出言点拨宝玉,到底是出于她也要入宫参选、不想跟黛玉同台竞技的私心,还是出自真心,希望黛玉能逃过一劫。
好吧,不管宝钗是怎么想的,宫里头人情复杂是事实,就连元春这样八面玲珑的人都觉得吃不消。如今在妙玉的引导下,黛玉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好一点,能不去尚书府代人参选,最好还是别去了。
“常姐姐,倘若尚书府当真要了林妹妹去养着,也是桩好事,可是那宫里头……进了选秀,可就由不得自己作主了!”宝玉急得想哭,“我一开始也以为宝姐姐逗我呢,可后来一琢磨,兆佳小月出了名的任性,这必定是她哄着郑夫人想出来的法子!”
“这样吧,我给二爷出个主意,琏二奶奶前儿叫丰儿递话回来,老太太今日就从道观里回府,是不是?”妙玉略一思忖道,“这事儿可比先前遇到的鸳鸯彩云那些棘手多了,与其我们在这里偷偷想办法,不如光明正大地闹到老太太那里去,旁人且不说,林妹妹幼年丧母,独自进京,老太太到底还是心疼的,况且又不是贾府的姑娘,太太哪来的道理将她送到尚书府去呢?”
“常姐姐说得对!”宝玉眼神亮了,“老太太和凤姐姐就是今晚到家,现在大概已经进城了……我这就出门候着去!”
果然到了晚间,贾母一行刚到家,包袱还没来得及放下收拾,老太太就拄着拐杖气汹汹进了王夫人房里。
“她是你亲侄女儿!”拐杖的包金头敲在青砖地上,噔噔直响,“你就这么容不得这孩子?”
“老太太,选林丫头也是尚书府的意思。”王夫人正坐在炕上绣花呢,贾母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自然有些胆怯,忙从炕上下来站着答话,连眼皮子都不敢抬起来。
这事既然要定黛玉,王夫人也料到老太太必定大动肝火,但是贾母和她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算生气,还能气几日,又能气到哪里去呢?
可这林姑娘若是送去尚书府了,即使在选秀上被刷了下来,尚书府没个正经理由,也不会轻易把养女再送回来的。
如此一来,她的宝玉便可以不受打扰,安安心心地去学堂念书了,为了好大儿的前程,她怎样也得试一试。
“我明日就上尚书府去,”贾母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事是王夫人拿定的主意,自然也不会亲去尚书府换个人选,她扭过身,懒得与媳妇多费口舌,“看那郑夫人是听你的,还是听老婆子我的!”
“老太太何必这样说!”王夫人盯着茶案上元妃未出阁时常用的那只青瓷盖碗,慢慢说道,“尚书府又不会苛待林丫头,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万一入选进宫,也能帮一帮元妃娘娘……”
“林丫头能和元春丫头一样么?”贾母气得发抖,连娘娘闺名都顾不上避讳了。
王夫人捏着手帕,似乎掉了几滴眼泪,“老太太若真有话要说,也不用专程跑一趟,明儿下午,郑夫人和兆佳少爷就上家里来。”
*
春风温柔地吹过溪水,柳梢轻摇,落花缤纷,阳光宁静地从沁芳亭的罗幔外铺进来,案上的雪浪纸也变成了淡淡的橙黄色。
自从那日凸碧山庄分别后,黛玉还是头一回主动叫妙玉出来,雪雁传话过来,说是黛玉得了一块金凤元珍珠香墨,特请妙玉到沁芳亭一同赏玩。
妙玉对这些文房四宝并没有很大兴致,只是难得看见黛玉这样高兴的模样,心知黛玉还不晓得,那王夫人正张罗着要把她送到尚书府去。
难得好春景,黛玉起了诗兴,让紫鹃研墨铺纸,又叫雪雁设了桐荫仕女屏,请妙玉在桌边坐好,自己却在溪边蹲着,一时抚着樱桃树看春色,一时扭过头来,和妙玉说上两句,也不知怎地就有了灵感,转过身来便提笔而就,在纸上写下两句诗。
妙玉心里头着实慌张,却不敢在黛玉面前表现出来,只好不动神色地看黛玉凝眉写诗,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
也不知道前日宝玉去找老太太求情有没有成功,只盼着今日过后,王夫人和尚书府都能彻底改了想法。
“……眼中翠嶂三生石,袖底金陵一纸书。”[1]黛玉抛下笔,刚走到案边拈了个茶点,就听见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朗朗的,很年轻温润,透着些清贵气,从罗幔外传进来,“好诗!果真好诗!”
妙玉和黛玉俱是一惊,大观园可是贾府女眷居住的场所,平日里除了宝玉,只有贾环贾芸几个哥儿偶尔进来,怎会出现陌生的男子?
妙玉自然不介意,可黛玉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若是叫外男看见了,这像什么话呀!
她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向屏风后面一指,两人蹑手蹑脚地挨过去,都躲到了那扇屏风后面,从这里望过去,恰好能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被阳光映在罗幔上,随着风一飘一飘的。
只听那男子又慢慢地念那首诗:“樱桃花澹宵寒浅,莫遣银屏鬓影疏[1]……当真风流别致,非寻常七律可比,所谓曲高和寡者,只在幽闺自怜,是耶,非耶?”
说罢,也不知是戳动了他哪里的心事,妙玉和黛玉只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肺腑之间有无尽的感怀。
妙玉只觉得手背上落了两滴温热的液体,扭头一看黛玉,不知为何,她倚在那扇桐荫仕女屏上,脸上挂了两行清泪,眼中是无尽的心痛神痴。
“妹妹没事吧?”妙玉握了握她的手。
黛玉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忽地站直起身来,朝罗幔那边的人曼声问道:“请问……是哪家的公子?”
外头那男子一惊,似乎没想到屏风后有人,喃喃一声:“失礼……失礼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约是那人已经走远了。
黛玉还想伸着脖子去张望,妙玉想了想,把她拉回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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