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听了这话,一双眼抬起来,眼瞳乌黑透亮,眼神儿却有点锐利,“……贤明与糊涂,易于伪装,难以分辨,四哥还需要我来明说么?他八贤王当真贤明么?东宫那位又当真糊涂么?说白了,八哥若是当真贤德聪明,便不会觊觎东宫的位置,太子爷要是能摸清楚万岁爷的脾性,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遭猜忌之患……”
他收回目光,乌浓的睫毛垂落下去,在眼底投下一圈郁青的影子,“四哥这是在提点我,怕我藏不住锋芒,我心里明白着呢……我母妃是内务府包衣出身,没个基底靠山,汗阿玛不吝啬对我的夸赞,也不过是看穿我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心思……我的路已经很明确了,四哥,我只能做个辅佐帝王的纯臣,我打小就明白,这是我最好的结局。”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险些叫胤禛笑出声来,但他话说得这般坦诚直白,反倒让胤禛有点感动,二十多个皇子兄弟里,他这样坦诚,是独一份的。
“十三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心里看得这么透彻,”胤禛手按在膝头,笑得爽朗,“我倒有几分庆幸,庆幸十三弟与我虽不是同母所出,却比至亲更亲。”
胤祥颔首,很淡地笑了笑,小厮过了换过茶水,两人都低着头饮茶,似乎在这个问题上不愿继续深谈了。
有些话留在肚子里,留好了,往后有的是功夫慢慢说,留不好,说出来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吃完这一壶茶,兄弟两人都站起身,准备往云章阁外走,胤禛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忽然问:“这几日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胤祥脸上看不出情绪,低声道:“太子仍在毓庆宫,这两日没什么动作,只是请了梁公公向元妃娘娘和兆佳尚书府上递了话,具体是什么话,燕小进也打听不到了。”
燕小进是胤祥身边的汉人侍卫,名字却是胤禛起的。
康熙三十八年的那次南巡时,胤禛和胤祥在扬州码头捡来的流浪儿,那时胤禛正读《水浒》,便拈了燕青和史进的大号,给他取了这个名字。燕小进生得身形瘦削矮小,相貌平淡无奇,行事干净利落,被胤祥送出去练得一身好武艺,回来后就一直跟在胤祥身边,为他兄弟二人专行探听之事。
胤禛走出燕水花园,背着手,老成地叹口气,“连梁九功大公公都被太子收买了……若是叫万岁爷知道,恐怕不只是禁足这么简单啊。”
膳房青烟袅袅升起,胤祥挑了下眉头,“四哥不妨猜猜,贾府和兆佳府会有什么动作?”
胤禛稍一思忖,先是摇了摇头,“不好猜,但我觉得应该和大选有关。”
他转头看向胤祥,唇角带了些戏谑的弧度,“十三弟进来越发受万岁爷器重,年岁刚好,尚未开枝散叶,只有一个瓜尔佳侧福晋……说不定太子期望借由此次大选,在你身边安插一个耳报神呢。”
胤祥神色一紧,四哥这话虽是顽笑话,说得却很在理。太子早就对他心怀不满,想要趁机在他身边塞个监听他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说贾府姑娘多,不知道这回送几个入选,”胤禛笑得有些惬意,“兆佳府倒罢了,他们家就剩一个七姑娘,上回我家福晋去兆佳府赴郑夫人的寿宴,回来直说兆佳姑娘被宠坏了,任性淘气得很……还是贾府的姑娘可人些吧,毕竟是出过娘娘的家里,姊妹们理应温柔贤惠识大体的。”
“贾府的姑娘……”胤祥想起除夕那夜替太子往贾府送回礼,“我倒是见过一位,不过没有穿红戴绿,大概是亲戚客人吧。”
“哦?”两人走上抄手游廊,胤禛逗了逗鸟笼里的一只翠毛八哥,可那八哥看他总沉着脸,与他不怎么亲昵,“十三弟可听说了?荣国府的那个宝玉,衔玉而生的奇人,竟带着家中姊妹一起成立了一个什么社……”
“诗社么,京城哪家公府里没有?”胤祥调转视线,努力赶走脑海中那个素净的身影。
胤禛摇头笑道:“是个前所未有的讲谈社,除了领头的宝玉,余下都是他家中女眷,规劝女子勤加读书习字锻炼身体,增强行止见识。”
胤祥从台阶上迈下来,抿出个浅淡的笑:“这倒是有趣,竟还出自汉人家里,咱们从前跟万岁爷下江南,也见了不少,我就是觉得女子本就不易,汉家更比不上满人,竟能有这份开阔境界,当真是难得。”
“姑苏的那一位,也是汉家女子吧?”胤禛忽然笑起来,笑得很促狭。
胤祥神色一滞,只觉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他收敛笑容,望向胤禛,“四哥,她……她不在了。如今……已有几年了。”
*
惊蛰这日下了一宿的雨,第二日却是难得的时和气清,贾母带着王熙凤去京外道观拈香,王夫人从不拜道门,她修的是佛法,自然一大早就去小佛堂里做功课。
春雨把细微的尘土涤荡干净,空气里便有了些微微的凉意,但那凉意也是温软可人的,不像冬日的风那样凌厉。
玉钏儿从垂花门外绕过来,向王夫人报:“兆佳尚书府的郑夫人已经过来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没说话。
大选在即,郑夫人愁得厉害,几位尚书夫人都是旗人,唯有她是个汉人家里出来的,说不到一处去,只能拉着幼时好友王夫人诉诉苦处。
果然迈进了小佛堂,王夫人见郑夫人不知熬了几宿,鬓边竟隐现银丝了。
“我心里苦,”郑夫人一见王夫人进来,便红了眼圈,“我家七丫头小月如今也十八岁了,可打小一直娇养着,是任性了些,老爷先前还说舍不得,可被太子爷一吓唬,这会又不知道被吹了哪门子的风,只说送进宫里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可我……我是真的心疼那丫头啊!”
王夫人也捏着帕子,欲言又止地慨叹:“怎么能不心疼!到底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两人哭了一会,郑夫人闭了闭眼,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正色开口道:“我家老爷如今是指望不上了,我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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