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是一道冰柱长长地伸展它的触手，骤然拧住了她的精神，像是大汗淋漓之后骤然被人投入冰窖，地道里的凉气一丝一丝渗进她的骨血，冷得她牙齿都在打抖。
她迅速结印收回莲花内丹，可速度远不如那道转瞬咫尺的黑影。
只见那黑影中冲出一个邪笑的枯瘦面庞，高耸的眉骨此刻正在兴奋得发抖。
她几乎要感受到那股黑气侵染至她的丹田，灭顶的威胁感从她天灵盖上猛地灌进血液，她忍不住攥紧了拳。
事发突然，无人能反应过来，扶宣目眦欲裂地飞扑过来。
倏忽之间，她几乎绝望。
不要——
不要！
可是预期的景象并未出现，一道蓝色萤光挡住了他。
微弱的，细小的，就那样温柔地包裹住那片金黄色的柔软莲花，几乎一触就碎的莲花此刻正轻轻跳动着，像是在庆幸她的新生，又像是在亲昵地与那道萤光相贴。
闻实甫眉毛猛地拧起，手中成爪狠狠收缩，十指几乎狠狠嵌入蓝色薄膜，像是气球一般抓出透明色，可那萤光微弱地、勇敢地推拒，使其再难寸进。
“这是什么，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崩溃大喊。
成功近在咫尺，只需要她的内丹，混沌鼎即可大成！
但为什么他用尽全力，也难再进一步！
槲月呆呆地看着那道蓝光。
“这是……”扶宣大汗淋漓地冲过来一剑挥开闻实甫的手，同时也看到她身上笼罩的蓝色光芒，难以置信地皱紧了眉，“时临的阴阳髓？他自己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居然把内丹放在你丹田里保护你？”
她想起来了，那个潮湿的雨夜，虚弱地只能攀着她的烛龙，曾往她身上放了一样东西。
她当时无心去看，并不知是什么。
居然是阴阳髓。
妖显露真身代表着妖力枯竭，烛龙内丹也是在妖力通天彻地之时方可离体，可他如今……
而且他的内丹还会承受比她先一步的痛苦。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心脏里好像洒了一壶热茶，滚烫的热水流淌在每一个缝隙里，将她的心脏烫得皱缩成一团。
莲花内丹缓缓没入丹田，蓝光这才弱弱弥散。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刺破血肉的嗤拉声，她这才慢半拍地扭头瞧去。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把白色的剑，剑尖尽头没入一身黑雾，几滴血粘稠地拉落在剑身上，映出那人阴翳灰败的脸。
楚清河眼睛发直，双眼红通通的，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此刻长指已经深深嵌入溢出血色的手心。
闻实甫脸皮抽动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耷拉的眼皮微微掀起，与楚清河那双通红的眼对视上，嘴唇哆嗦着：“你……这孽徒，竟敢……弑师！”
楚清河惨笑一声：“您操控我的精神，让我屠尽金乌宗满门时，可曾想过是我的师父？”
“我那是……”闻实甫声音骤然高嘶，却又不争气地低沉下来，“要保护你……”
“保护？”楚清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臂用力往前一送，直到听到一声惨叫，才堪堪停住，“其他弟子不是金乌宗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
闻实甫冷汗浸湿了额发，从下巴滴落剑上，沁出几个血点，无力地低低笑：“金乌宗本就是仙尊选中的，他们能够获得皇室青睐的机会，那是他们沾了仙尊的光，本就该用自己的性命回报仙尊！”
“那阿荔呢？”楚清河一字一句地问道。
闻实甫低头不语。
楚清河不明白，金乌宗明明是天下第一大宗，为何一夕之间全都变了，师父不再是师父，师弟师妹都成了行尸走肉，连他……也是刽子手。
槲月却不意外，若非猜到金乌宗崛起本就与相戎分不开，她也不会去灵祐宫找玄穹大帝的雕像。
“所以……金乌宗这些弟子是你豢养供混沌鼎吸食的，他们的修炼心法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换成了与混沌灵核一脉相承的心法，是不是？”
“——你闭嘴！”
闻实甫怒吼之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小声喘着气，像是拉风箱一样发出“嗬嗬”的声音。
观真远在高台之上，懒懒地笑了笑：“你还挺聪明的，不过……现在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众人扭头看去，却见观真手中的匕首正贴在关荔没有血色的脖颈上，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渗了出来。
楚清河眉眼一痛，“阿荔……”
关荔却看起来平静极了，听到楚清河的呼唤也毫无反应，只是泪水从她眼眶里饱满地滚出来，濡湿了她纤长的睫毛，枯槁的眼睛里不知是怕还是痛。
观真眉眼平和，满眼都是大业将成的满足和欣慰，“这间暗室就是我为你打造的坟墓，闻实甫这个蠢货竟还想着他的大弟子不肯杀，没关系，反正等会儿都是要死的，与你们不同的是，我将会在混沌鼎中获得永生。”
他这才张开手掌，只见他手中静静躺着一枚赭色的珠子，那珠子表面有一层暗红色的纹理静静游走，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碎界珠？”闻实甫喃喃，“仙尊怎么会给你……”
“因为他知道，你不肯死。”观真笑了笑。
扶宣眉心一蹙，随即倒吸一口凉气：“碎界珠，竟然是这个玩意儿！”
槲月没见过，“那是什么？”
“碎界珠，是上古地脉深处的至宝，以数万地煞凶灵熔铸而成，一旦捏碎，其中凶灵逃出就会瞬间将空间挛缩沙化，方圆万里所有生灵都将瞬间化为齑粉，死后元神将永远禁锢地层中，化为碎界珠的养分！”扶宣肃容道。
观真这是要毁了整个玉京！
他面上挂着平和而慈悲的笑容，手掌缓缓收紧，扶宣须臾闪至祭台，可他捏碎不过是瞬间的事。
只见他手掌一用力，那碎界珠表面便出现一道裂纹。
“去你的——”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愤恨到极致带着哭腔的女声，狠狠将他一推。
观真毫无防备，骤然被推了一个趔趄。
手中霎时一松劲儿，扶宣便至他面前，劈手夺过那枚珠子，霎时手中腾起灵力将其逸散的力量勉强收拢。
楚清河也飞身上前将灵力注入碎界珠。
观真目眦欲裂，狂怒扭身，一道幽蓝灵光向瘦骨伶仃的关荔飞速拍去。
一连串的行动让众人顾了这头难顾那头，只见那幽蓝灵光在关荔眼中不断放大。
一道苍老的身影出乎意料地挡在她面前，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将他们俩狠狠打飞出去。
那人口中猛喷鲜血，洒在空中。
二人狠狠摔在地上，关荔口中也溢出鲜血，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这个跛了脚已经不成人形的——
她的父亲，关正德。
他胸腔不断振动，像是早年他们父女和睦，父亲扬声大笑时一样的振动。
血液像是喷泉一样喷涌出来，一下染红了他被鞭打得破破烂烂的前襟，他几乎失焦的眼睛不断地寻找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女儿。
“爹……”关荔嗫嚅着，手抖得像筛糠，她不敢碰现在脆弱的像一张纸一样的父亲，“你从哪跑出来的……”
关正德笑了笑，被血液呛得咳嗽了一声，却由此喷出更多的鲜血。
“我……这一辈子没有几回有办法的，好在这一次我还能救……我的女儿……”
他哆嗦着嘴唇，笑意永远凝固在眼中，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观真早已被反剪双手压得跪在地上，正双眼赤红地怒吼着“还给我”。
扶宣擦了擦碎界珠，确保没有裂纹，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乾坤，“你跟你的狗主子还真是一脉相承，为了一己私欲竟要毁了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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