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裘衣半散,握着半壶蓝雪酒,靠在芙沁居六层客房的窗边,静静俯瞰着阴霾重云之下,雍京城皓雪纷飞,黑瓦重檐一点点掩入了素白之中。
远山积雪起伏连绵,天边暮色笼下,在山巅描下一线金箔,二层厢房中歌姬曲声已自窗内飘出,散在了风里,音韵裹在风里嘤嘤诉诉,似乘雪而来。
雪停之后,鬼羯和凤儿一同回到了楚逍面前。
楚逍望着窗外,问道:“如何?”
凤儿先开了口,喉间嗓音似漫漫低诉,“主上,林汐之带来的东西属下看过了,没有异样,如殿下所料,她回府之后,陛下便来了,但她并未笼络陛下,甚至……顶撞了陛下。”
楚逍目光暮然收回,落在面前一方小案上,几个白玉杯盏倒扣着,位置似有意排列。
他挪动了其中一个玉杯的位置,问道:“如何顶撞?”
凤儿眸中光华轻转,慢慢回忆着,尽量想着原话,“陛下说……皇后安插细作乃是关切,林汐之说……那是监视窥探,意图控制……不是关切。”
“……那老头儿可有怪罪?”
“并未,之后郡主来了,说了些话惹怒了陛下,三小姐不知为何,似极袒护郡主。”
楚逍盯着案上的杯盏静静看了半晌,后又望向鬼羯,“靖平侯如何?”
鬼羯道:“属下趁机查看了侯爷房中所有的书信,又在侯府走了一圈,并无任何发现。”
楚逍半晌思量,点头道:“嗯,继续盯着他们。”
他起身出了房门,一面走下楼,一面观看着芙沁居入夜前便开始的轰天一般的热闹,眸中朦胧散漫,灯火倒映其中,似千万思绪在眼中莹莹流转,凤儿和鬼羯静静跟在他身后。
三人一路前往地下,守卫已将一人贩子手脚捆起,架在了刑架上。
楚逍带着面具,只露出半张阴毒的脸,一声声“尊主”响在耳边,阴湿血腥的气味一丝丝钻进呼吸里,他指尖抚过桌上排列整齐的每一件刑具,带出几声“叮叮当当”的断响。
“听说缘分不分好坏,皆是天定,今日你跟哪样有缘呢?”他一样样点着,忽然一笑,捻起一支钢针,“绣花针也能扎出血来,你说是不是?”
被捆起的人贩连呼吸都在发颤,眼前一身织金黑袍的人动作极其的缓慢,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映出了石壁上的火光,看不出丝毫波澜。
楚逍手里握着钢针,针尖在他身上来回划过,似在寻找一个最痛最致命的位置,忽然停下,道:“就这里吧。”
钢针的针尖抵在人贩的喉咙上,眼中亮起一瞬近乎执拗的兴奋,“我想快一点,天要黑了,我家刚过门的娘子会着急的。”
那人贩坚持盯着楚逍的双眼,颤抖着保持自己脸上的决绝,“要杀便杀,蚀音楼也不过如此,有本事别摆架势。”
“好呀。”楚逍声音低如耳语,带着暴雪般癫狂的寒意。
……
楚逍回到家时,玄色衣袍上暗绣的银丝烟雨图沾满了冻干的血迹。
他顺着平日里回家的路线,走进园子里,直到与林汐之四目相对,才发觉似有不妥。
林汐之闻见随风而来一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秋千架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对面站了片刻,她问道:“你受伤了?”她看见廊上的灯火照得他衣袍上的血迹斑斑驳驳闪着红。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杀人了?”
“……不清楚……”
林汐之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慢慢伸出手来,指尖碰了一下他身上不大明显的血点。
楚逍浑身一搐,往后退开,“别碰我。”
林汐之停住,看他似是紧张起来,忙把手收回,手指偷偷蹭了一下狐裘底下的小袄,想想也觉得确实是唐突了。
她指了指园子另一端灯火通明的寝殿,嘴角弯弯,浅浅笑着,“郡主在里头呢,她在等你。”
“郡主?”楚逍不明白杨舒沁为何没有回府,他诧异着往寝殿走去。
林汐之站在原地,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苦命的鸳鸯呀……我真是个棒槌。”
她坐回到秋千上自己摇晃,闭起眼来,夜色渐冷渐浓,她本盘算着该怎样和离,却不知不觉喜欢了此时的寂静安宁,心思也不知不觉地放空。
楚逍进了屋,发现杨舒沁已睡熟在床上,手里攥着一张白帕子。
他见了那白色的帕子便恼火,一把扯了便扔出门去。
杨舒沁猛然惊醒,对楚逍气恼的神情视若无睹,携着温软的倦意,刻意娇声嘟哝起来,“表哥,你为何不娶我?”
楚逍眉间一凛,冷声问道:“你发什么疯?”
“表哥不疼我了,表哥有女人了!”杨舒沁坐在床上踢着双脚叫嚷,全似撒泼的娃娃。
林汐之在园子里听见动静,看见炽燎吓得窜出来,她抱着有必要解释一下的心思,跑过回廊,大步跨进了屋里,解释道:“郡主莫要多想,我们都是被逼的,殿下待郡主才是真心的。”
楚逍愣住一瞬,气极而笑,“是,我对郡主确实是真心的,反正你爹已经回家了,三小姐麻烦挪个地方,腾去那后头的汤池院子里去住吧,别碍着我们。”
“汤池院子?”林汐之对归棠院尚不熟悉,自己亦没有兴趣走动,忽然说让她去别处住,她有些意外,想着该上哪儿去找,转头往门外看……
杨舒沁心思不在于此,跑到门边,捡起了雪白的一方帕子,“看我发现了什么?原来真是做戏,你猜我告诉舅舅,你爹会不会再被关起来呢?所以我告诉你,这王府你住便住了,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林汐之目光回到她脸上,不动声色,听着她说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与她正正对视。
她不知道这安南郡主为何如此,一把扯了她手里的白帕子盖在她头上,“想嫁就说话,我说了我与殿下不过是做戏,你发什么疯?”
楚逍眼一眨,非常同意这个疑问,抱起手来,站在一边看着。
杨舒沁手忙脚乱,从头上抓下了帕子,只觉得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似是反复训练过多次,她有些羞恼交集,“你……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明日便去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来看看你有多不知廉耻。”
林汐之对此事毫无感觉,平静道:“不知廉耻的当是郡主,自己带来张喜帕,夜里不回,赖在我夫君房中。”
她弯起嘴角做了个皮相笑脸,翻着白眼转身离开,“你爱说便去说,楚逍堂堂亲王,竟要靠绑架他人才能成婚,你不怕他除了浪荡还做笑饼,你便说去,还有你自己,呵呵,总归都不是我的错。”
楚逍看着林汐之从自己面前走过,亦无心理会这忽然发疯的安南郡主,只道三小姐今夜起住到后边小院儿宅子里去,自己亦跟着离开,留下杨舒沁自己呆在寝殿中。
杨舒沁看着两人一块儿走了,浑身松了劲儿,躺倒在床上,扯了被衾抱在身上,叹道:“哎,我这个哥哥哟。”她将白帕子一扔,哼起了小曲儿,脑子里鼓捣着接下来的事情……
林汐之抱起蹲坐在廊上的炽燎,自己顺着上灯的檐廊晃晃悠悠走着,楚逍跟了她许久,问道:“你认路吗?那瞎逛。”
林汐之踱着步子,当作赏玩归棠院挑灯的夜色。
“我愿意逛,逛到哪儿若累了便寻个人带我去就是,用不着你管。”
楚逍点头道:“也是,悍妇有什么可怕的?”
“我有猫。”林汐之将炽燎举起又放下,抱在怀里,炽燎窝在她的臂弯里,“咕噜噜”地眯着眼。
楚逍拐向另一侧,与她错开了方向,唤来廊下正聚在一块儿闲话的婢女,低声让她们去小院儿里打扫。
鬼羯从外面回来,经过林汐之身侧,同样一股血腥味儿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停了一下,本想问问,后又继续往前晃荡,心想不该问的还是不问了,免得被人说别有图谋。
鬼羯握着刀回来,手上还沾着血,在背后胡乱擦了擦,与楚逍说道:“那人最后招了,卖到京城的女子多是昌平人,是被绑来的,有别处的便是些遮掩幌子,她们自己携带毒物入京,落到蚀音楼手里时,毒物便已按着吩咐交出去了,但显然不是主谋,无人知晓是谁。”
楚逍一面听着,一面看着林汐之顺着回廊走远身影,道:“该放的放了,愿意留下的留下。”
林汐之抱着炽燎晃晃悠悠在府里走了一圈,处处皆是皓雪压枝头,偶见红梅微绽,宽广些的地方,便是皎皎一片清明雪光。
冷风吹来一阵困倦,她打了个哈欠,睁眼看见凤儿从书房里出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凤姐姐,那什么汤池院子在哪儿?我走累了,你可愿带我去?”
“姑娘去那小院儿里做什么?”凤儿不知缘由,亦未听过楚逍吩咐。
林汐之道:“郡主来了,自然是她归主位了,殿下说了,她才是意中人。”
“啊?”
凤儿迷惑不解,怎就成意中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了林汐之一会儿,只见她坦坦荡荡似并未说谎,便道:“你跟我来,只是那院子还未有人住过,姑娘要过去还需收拾一下。”
那院子位置偏僻,紧邻着归棠院最后面那片戏子们居住的汤池林子。
凤儿带着她拐进后院一角,穿过一个鹤子门洞,便见一方泉池雾气缭绕,紧邻边上一间不大的小屋,里头亮着灯火,檐廊下烟罗纱帐轻轻摆动,映衬着小小院落里堆积的白雪,几株欲绽未绽的梅花嫣红点点。
林汐之看了一眼凤儿,道:“这也叫……‘还需收拾’?”
凤儿往前走了几步,看清小屋里亮着灯火,里头闪过几个婢女的身影,像是在挪放东西,她笑道:“不必了,主上已让人打点了,姑娘尽可歇下。”
炽燎在林汐之怀里睡了一觉,扭了一下身子,从她臂上跳下,踏着雪跳到了泉池边的石头上,叫唤了几声,窜进屋里。
林汐之进屋后与凤儿道了谢,凤儿回了礼便离开,回到书房,果然找到了楚逍。
“主上,三小姐已去了后头那个小院儿里,一切妥当。”
楚逍收拾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玉白的龙鳞暗纹大氅袍,伏在空荡荡的桌案上摆弄着几个杯子,“楚勋有什么动静?”
“二殿下大婚那日来过,没进门,后与别家公子一同离开的。”
他将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让下人们无事都离那小院子远些,看看她会不会有所动作。”
“是。但属下觉得……”
“下去吧。”
“……是。”
凤儿带上了门,走在檐下望见浓重的夜色散入了雪,渐渐密集,声形隐约。
鬼羯在拐角处站着,见她走来,同道而回,两人房门相对,隔着一个小院落。
翌日一早,王府的婢女小厮在打开房门的一瞬皆叹气皱眉。
雪下到快天亮时方才停下,满园的积雪他们毫不停顿也至少要清扫到晌午,且得是不再下雪的情况下。
林汐之裹着被衾沉沉睡着,炽燎在陌生的屋里团团打转,榻上躺一会儿,桌上转几圈儿,各处寻找却没发现吃食,它跳出了窗外,“噗”地一声落进了雪堆里,嗷嗷扑腾之后,松软的雪又塌了下去,将它整个埋住。
楚逍正好看着它掉进去,把手伸进雪里摸索了一下,将它拎了出来,“真是跟你主子一个样儿。”
炽燎拼命挣扎,扭着身子,嗷嗷叫唤,爪子一通乱抓,楚逍手一松,它反身落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楚逍看着它溜走,继续往屋里去,推开门,看见林汐之卷着被衾睡得踏踏实实。
“怎就在哪儿都能睡。”
他自言自语着坐下,盯着林汐之看了一会儿,跟来的婢女端进一盘盘早膳摆在桌上,他高声道:“悍妇,该起了,今日要回门。”
林汐之听见楚逍的声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楚逍见她没有要起来的,走到床边看了看,轻轻推她,“喂,快起来,回门。”
林汐之毫无反应,呼吸轻浅,依旧睡着,楚逍觉得甚奇,怎会像昏过去了似的?他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稍稍使劲摇了摇,“喂……悍妇……醒醒。”
林汐之微微睁了眼,朦胧中看见他的脸,问道:“回门是什么?”
楚逍提高了音调,嚷道:“回你家!……你这呆子。”
“你才是呆子,你是猪脑子。”林汐之还蒙着头脑,挠了挠耳朵,懒懒地随口回了嘴。
楚逍看着她乱蓬蓬地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猪脑子都记得的事情,你竟不记得,那你还不如猪脑子呢,你就是那……泥糊的脑子。”
“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大早便来寻我的晦气……”林汐之发现楚逍似是认真在思索着如何骂她,气得开始醒神。她不情不愿地掀开被衾下了床,从柜子里随手取了一身衣裙小袄,一件件甩开,鼓着气走到屏风后头。
楚逍回到桌边坐下,看着门外日光渐渐落在雪上,等了一会儿,喊道:“好了没有啊!”
林汐之隔着屏风剜了他一眼,没有应他。
楚逍没听见回应,笑了笑,“悍妇穿什么都一样,随便套上就好啦!”
“你这畜生是没地方嚎吗?到外面啼早去,把你府里的人都喊起来,非要在我这儿喊什么?!”林汐之穿好了衣裳袄裙,彻底精神起来,气气恼恼甩着袖子坐到妆台前。
炽燎从一旁的窗户跳了进来,将台面上的钗环脂粉尽数踢落,躺在了镜前。
林汐之“哎呀”一声,轻轻拍了一下炽燎的脑袋,蹲下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
炽燎似故意的,跳到林汐之手边,将她要捡的东西踢得更加散乱,又倒在她面前。
楚逍四处张望,走到院子里,随手掰了根鼓着花苞的梅枝,廊下束帘子的系绳上饰着绒球,他一把扯了绑在树枝一头,拿进屋里,在炽燎眼前晃了晃。
炽燎追着绒球跑开,随着楚逍的挑逗蹦来跳去,抓住了便抱在怀里,肉乎乎的后腿蹬着绒球,躺倒在地上。
林汐之趁炽燎与楚逍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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